（36）

……

姜幼瑶这一问，春桃更是惊慌失措，头垂得更低了，连连摆手，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反而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宁远侯夫人身侧的杨氏。

杨氏被她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皱着眉，正要开口询问，身旁的季淑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她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姜梨，只见姜梨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落在眼底，透着几分了然与从容，仿佛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切。

一个可怕的念头猛地从季淑然心底窜了出来，让她浑身一寒。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在姜梨、春桃和杨氏之间来回打转，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宁远侯夫人一把攥住那丫鬟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

“少爷眼下在何处？你速速带我过去！”

那丫鬟本就吓得浑身发颤，被夫人这般一抓，更是连话都说不连贯，声音里裹着浓重的哭腔，断断续续道……

“老爷……老爷他们都在毓秀阁……里头还陪着好些朝中大人！”

“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少爷这回……这回真是要出事了！”

她这话没头没尾，可在场的女眷们都是察言观色的行家，瞧着丫鬟这副魂不守舍、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早已转过数道念头。

这丫鬟越是遮遮掩掩，口口声声说“不好了”，分明是那位宁远侯府的少爷在毓秀阁闹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况且她既说了有不少大人在场，想来这事已是半公开的光景，等回府后问一问自家老爷，自然能知晓前因后果。

果不其然，宁远侯夫人听完这话，脸色“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身子猛地一晃。

若不是身旁的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胳膊，怕是当场就要摔倒在地。

旁人不知内情，只当是侯夫人忧心儿子，可谁又能想到，那周彦邦竟是色胆包天到了极致——

洪孝帝此刻正带着几位心腹臣子在离毓秀阁不远的偏殿里闲谈时政，两处不过隔了一道月洞门，动静稍大些便能听见。

方才若不是有人拦着，那沈如云恼羞成怒之下闹将起来，偏殿里的大人转瞬就能赶到，到时候周彦邦那点龌龊事，可就真要当着圣驾的面败露了。

就在宁远侯夫人强撑着心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姬珞忽然开了口。

先前她还倚在侍女身上，面色苍白得像是随时会晕过去，此刻却脊背挺直，眼底的虚弱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若有似无的玩味。

姬珞.叶红鱼宁远侯夫人！

她语调轻缓，却字字清晰……

姬珞.叶红鱼眼下可不是愣着的时候，难道不急着去毓秀阁看看令郎吗？

宁远侯夫人心头一紧，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姬珞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多……多劳县主挂心了。”

姬珞闻言，抬手掩住唇角，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里的意味耐人寻味……

姬珞.叶红鱼挂心倒谈不上。

姬珞.叶红鱼只是方才路过毓秀阁时，似乎瞧见中书舍人沈大人的妹妹也在附近徘徊。

姬珞.叶红鱼说不准，她倒是能瞧见些旁人没见过的‘趣事’呢。

这话一出，旁边的姜幼瑶顿时慌了神。

她本就心直口快，此刻只想着要帮衬宁远侯夫人，竟是全然没顾及场合，急忙说道……

姜幼瑶.姜若瑶毓秀阁？

姜幼瑶.姜若瑶夫人，既是如此，我陪您一道过去看看！

说着，她又拉了拉身旁季淑然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姜幼瑶.姜若瑶娘，我们也跟着去瞧瞧吧，万一真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季淑然听得这话，心头顿时咯噔一下，恨不得当场捂住女儿的嘴。

这姜幼瑶真是关心则乱，眼下这局面，去了便是凑上前看宁远侯府的笑话，平白得罪人。

可若是不去，方才女儿已经把话说出口，反倒显得刻意疏远。

一时间，她也陷入了去与不去的两难境地。

就在这尴尬的当口，一直默不作声的柳夫人缓缓开口了。

她语气平和，既没提毓秀阁的事，也没劝宁远侯夫人如何，只是淡淡道……

“不管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咱们一群女眷在此地候着，总不是个办法。”

“眼下天色渐晚，估摸着前头的宴席也快散了，诸位大人很快便要回府。”

“依我看，咱们不如先出了这水上长廊，各自打道回府，余下的事，等回府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这话看似寻常，实则是给了宁远侯夫人一个体面的台阶。

宁远侯夫人如何不明白，当即感激地看向柳夫人，点了点头，顺着话茬说道……

“柳夫人说得是，的确该先回去了。”

一行人转身往长廊外走，旁人皆是脚步稳健，唯有宁远侯夫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脚步虚浮得厉害。

腰间的玉佩随着身形晃动，发出细碎的碰撞声，衬得她越发失魂落魄。

朱漆廊柱映着粼粼水光，脚下汉白玉栏板沁着微凉，一行人踩着长廊尽头的青石板路，正往宫门方向行去。

随行的夫人们或捻着绢帕低语，或垂眸叮嘱身侧娇俏的小姐。

宫墙边的石榴花簌簌落着瓣儿，空气中还残留着方才宫宴的熏香余韵。

忽然，一声凄厉的唤声刺破了这份闲适，像一柄冷箭陡然射进人群……

沈如云娘——！

众人皆是一怔，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飞檐翘角的楼阁外，一道狼狈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奔来。

那女子裙裾上沾着泥污，原本梳理得齐整的发髻散乱开来，几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颊边，一路踉跄着扑向人群中沈玉容的母亲沈母。

待她近了些，众人才看清，这形容枯槁的女子竟是沈如云。

姜梨站在人群稍后处，指尖不自觉攥紧了袖中的丝绦，眸中掠过一丝诧异。

她分明只安排了沈如云撞见姜玉娥与周彦邦私会，料想以沈如云的性子，定会因妒意引旁人来撞破这桩丑事，却没料到此刻她竟成了这般模样——

不仅衣衫不整，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惊魂未定的惶恐，仿佛遭遇了比撞破私情更不堪的事。

难道这中间，还生出了什么她未曾预料的变数？

裴宸你觉得，这沈如云能闹到哪一步？

裴宸的声音带着几分玩味，悄然凑到姬珞耳边，温热的气息扫过耳畔，惹得姬珞下意识侧头躲开。

他却不以为意，目光落在沈如云的背影上，语气带着点讥诮……

裴宸那毓秀阁里藏着的那位，敢做出私会的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姬珞抬手拢了拢鬓边的珠花，避开裴宸的靠近，声音压得极低……

姬珞.叶红鱼姜玉娥的父亲本就是庶出，在仕途上毫无建树，哪比得上沈如云——

姬珞.叶红鱼她至少还有个正得圣眷的兄长撑着门户。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人群中面色微变的宁远侯府下人，淡淡补了句……

姬珞.叶红鱼依我看，到最后也不过是姜玉娥做妾，沈如云做妻的结局罢了。

另一边，柳夫人正牵着自家女儿柳絮的手，指尖传来女儿温软的触感，她面上那抹得体的笑容却在无人察觉时悄然敛去。

方才众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来给宁远侯夫人报信的丫鬟吸引，唯有她耳尖，捕捉到了丫鬟慌乱间漏出的“毓秀阁”三字。

她心中一动——这出宫的路，恰好要经过毓秀阁。

于是她当即提议立刻动身出宫，宁远侯夫人本就因方才的丫鬟报信心乱如麻，只想着尽快带女儿离宫，压根没琢磨出她话里的深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