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堂间隙的风
解剖学教室的福尔马林气味像无形的网，把九月末的阳光都浸得发涩。苏沐禾盯着投影仪上那张放大的颅骨标本，指尖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画着圈。时以清用胳膊肘撞她时，她才发现讲台上的教授已经开始点名。
“林子川。”
“到。”
清润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苏沐禾的笔尖顿了顿。她抬起头，正看见林子川放下举着的手，侧脸在百叶窗投下的光影里明明灭灭。他转笔的动作很利落，银灰色的笔身在指尖转成模糊的弧线，像他这个人一样，永远带着漫不经心的漂亮。
“陈嘉念。”
“到。”
后排传来沉稳的应答。苏沐禾没回头，却能想象出陈嘉念坐得笔直的样子。昨天早上她走进教室时，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果然放着两本摊开的笔记本，一本写着她的名字，页脚还贴了片银杏叶标本。
“你说陈嘉念是不是有预知能力？”时以清在笔记本背面写小纸条，“知道今天教授要抽查上周的重点，居然帮我们把笔记整理得像教科书。”
苏沐禾翻开自己那本，字迹工整得像打印体，重点内容用三种颜色的荧光笔标出层次，甚至在解剖图旁边画了简笔小人，标注着“这里容易混淆哦”。她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想起军训时那瓶揣在口袋里的防晒霜，还有烧烤摊前被细心挑掉的辣椒。
下课铃响时，林子川被几个同学围住讨论问题。他靠在桌沿，指尖点着书本上的某段文字，偶尔抬头笑一笑，阳光顺着他微敞的领口滑进去，在锁骨处投下浅浅的阴影。苏沐禾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时以清在她耳边啧啧两声：“瞧瞧这号召力，不愧是物理竞赛大神。”
“走吧，请你喝奶茶。”苏沐禾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拉链声有点响，像是想把心里那点莫名的在意藏起来。
刚走出教学楼，就见陈嘉念站在香樟树下，手里拎着两个纸袋。他今天穿了件米白色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简单的黑色手表。
“猜你们没吃早饭。”他把其中一个纸袋递给苏沐禾，“学校后门新开的三明治，加了溏心蛋。”
纸袋还带着余温，苏沐禾摸了摸，里面果然有瓶温热的牛奶。时以清接过自己那份，冲陈嘉念挤眼睛：“陈同学，你这服务也太到位了，我们沐禾都快被你惯成小懒虫了。”
陈嘉念的目光落在苏沐禾脸上，带着点笑意：“她本来就该被好好照顾。”
这话直白得让苏沐禾的耳尖发烫。她低头撕开三明治的包装，面包里的蛋黄流出来，橙黄的汁液滴在手指上，像颗小小的琥珀。
“对了，”陈嘉念忽然说，“下周六系里有迎新晚会，你们报节目了吗？”
时以清夸张地叹气：“报了个大合唱，简直是大型社死现场。沐禾本来想报古筝独奏，结果说什么都不肯去了。”
苏沐禾咬着三明治含糊不清地辩解：“人太多了，我会紧张。”
“我看了节目单，”陈嘉念的声音很温和，“古筝独奏安排在中场，灯光很暗的。而且你弹得那么好，不展示一下太可惜了。”
他居然知道自己会弹古筝？苏沐禾愣了愣，才想起开学填兴趣表时，她随手写了“古筝十级”。原来真的有人会认真看那种无关紧要的表格。
“再说吧。”她含糊地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
下午的高数课像场漫长的催眠。教授在讲台上推导泰勒公式，粉笔灰簌簌落在黑板槽里。苏沐禾盯着草稿纸上歪歪扭扭的函数图像，眼皮越来越沉。朦胧间感觉有人碰了碰她的胳膊，她猛地惊醒，对上陈嘉念递过来的纸条。
“别睡，教授在看你。”字迹旁边画了个吐舌头的小人，笨拙又可爱。
苏沐禾的脸瞬间红了，慌忙坐直身体。前排的林子川恰好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说“真不小心”。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记笔记，笔尖却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波浪线。
下课铃响起时，苏沐禾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教室。时以清被学生会的人叫走，她一个人抱着书往宿舍走，刚转过教学楼的拐角，就被人叫住。
“苏沐禾。”
是林子川。他背着单肩包，几步走到她面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发梢，亮得有些晃眼。
“有事吗？”苏沐禾握紧了怀里的书，书页的棱角硌得手心发疼。
“高数笔记借我看看？”他笑得很自然，“刚才看你好像听得很认真。”
苏沐禾愣了愣。她明明整节课都在打瞌睡，哪来的认真？但看着他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记的可能不太全。”她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递过去，纸页边缘被她折了好几个角。
林子川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忽然“咦”了一声：“这里的重点标注，和陈嘉念的笔记好像。”
苏沐禾的心猛地一缩。她忘了这笔记本上有陈嘉念帮她补充的内容。
“他……他上课听得仔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脸颊烫得厉害。
“是吗？”林子川笑了笑，把笔记本还给她，“那我还是去问陈嘉念借吧。对了，迎新晚会你会去吗？”
“应该会。”
“那到时候见。”他挥了挥手，转身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扬起。
苏沐禾站在原地，手里攥着笔记本，纸页上陈嘉念画的简笔小人好像在对她眨眼睛。她忽然想起军训聚餐那晚，陈嘉念说“有些人看起来离你很近，其实很远”。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傍晚去食堂吃饭时，时以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知道吗？林子川刚才在朋友圈发了张图书馆的照片，配文说‘求高数大神带飞’。”她点开图片给苏沐禾看，“你看这张桌子，是不是很眼熟？”
照片里的书桌靠窗，阳光在摊开的高数书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桌角放着半瓶可乐——正是苏沐禾常坐的位置。
“他这是什么意思？”时以清摸着下巴作沉思状，“总不能是在暗示你吧？”
苏沐禾的心跳又开始不规律。她快速划开手机，点开朋友圈，林子川的头像果然亮着。那张照片拍得很有意境，评论区已经有不少人留言，有人说“林大神也需要带飞？”，有人问“旁边是不是有空位，求拼桌”。
她盯着那条动态看了很久，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发什么呆呢？”陈嘉念端着餐盘坐在她对面，餐盘里有两串烤茄子，“知道你爱吃这个，多拿了一串。”
苏沐禾抬头看他，他的额头上还带着薄汗，大概是刚打完球回来。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睫毛的影子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谢。”她把烤茄子挪到自己盘子里，忽然鼓起勇气问，“你的高数笔记……能借我看看吗？”
陈嘉念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不过我记得你的笔记也很全啊，是不是哪里没听懂？”
“不是，”苏沐禾小声说，“是……有人想借。”
陈嘉念的笑容淡了些，却还是温和的：“那我晚上整理好发给你。或者你告诉我是谁要借，我直接给他也行。”
“不用了，我转给她就好。”苏沐禾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她忽然觉得，比起猜测林子川那条语焉不详的朋友圈，陈嘉念这份直接的坦荡，好像更让人安心。
晚风吹进食堂，带着桂花的甜香。苏沐禾咬了口烤茄子，酱汁的咸香混着烟火气在舌尖散开。她拿出手机，没有给林子川的朋友圈点赞，而是点开了和陈嘉念的聊天框，输入：“下周六的迎新晚会，我决定去弹古筝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来时，她好像听见心里有朵小小的花苞，在晚风里轻轻绽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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