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露水还凝在葡萄架上时,晒谷场就热闹起来了。蓝背心举着那顶印着火凤凰徽章的帽子当指挥棒,丫丫把塑料枪横在臂弯里,十几个孩子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等着学叠“豆腐块”。
雷战从屋里拎出个旧军绿色包袱,解开时露出几件小号迷彩作训服——是前阵子托人从仓库找的,袖口和裤脚都改过,正好适合孩子们的身量。叶寸心捡了件最小的,往蓝背心身上一套,衣摆垂到膝盖,活像罩了件袍子。
“叠被子要先掐线,”雷战捏着被角示范,拇指在褥子上划出笔直的印子,“就像你们瞄准靶心,得先找着准头。”孩子们凑得太近,把他围成个圈,小胖墩的鼻尖快碰到被子,忽然举手:“雷叔叔,靶心是什么?”
叶寸心正往搪瓷缸里倒凉白开,闻言笑出声:“就是你们玩弹珠时,地上画的那个圈。”她放下缸子,从竹筐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几十颗磨得圆润的玻璃弹珠,“当年我们练瞄准,就像打弹珠,得盯着一个点不放。”
蓝背心眼睛亮起来,趁雷战转身拿尺子,偷偷抓起颗蓝弹珠塞进口袋。丫丫看见了,拽拽他的衣角,却被他反手塞了颗红的——两颗弹珠在阳光下转着圈,倒像当年靶场上飞出去的子弹,带着点不肯安分的光。
等太阳爬到竹篱笆顶上,晒谷场的草垛旁已经摆了一排“豆腐块”。有的歪得像被踩过的麦垛,有的边角翘得能当小船,唯独蓝背心那个,虽然大小不均,四个角却捏得笔直。雷战蹲下去敲了敲,声音发脆:“这小子手劲倒像当年的阿卓。”
叶寸心正给孩子们分野山楂,听见这话愣了愣。去年冬天阿卓来电话,说在边境的哨所教新兵叠被子,语气里的得意劲儿,隔着千里都能听见。她把最大的那颗山楂递给蓝背心,看见他领口露出半颗蓝弹珠,忽然想起阿卓总往作训服口袋里塞奶糖,说是紧急集合时能顶顿饭。
午后起了风,蜀葵的花瓣落了一地。雷战在屋檐下钉了根晾衣绳,把孩子们叠坏的被子重新铺开晒。叶寸心蹲在旁边翻晒金银花,香气混着阳光漫开来,让她想起基地后山的野菊地——当年她们总在训练间隙往那儿钻,摘把菊花塞进挎包,回去泡成茶,能祛掉一身火药味。
“兰妮寄的菊花快喝完了。”雷战忽然说,手里的锤子顿了顿,“等秋收完,咱们在院角种点?”
叶寸心抬头,看见他耳根沾了片蜀葵花瓣,像当年野外驻训时,田果偷偷往他帽檐上别过的狗尾巴草。她笑着点头,指尖捏起那片花瓣,忽然听见晒谷场传来欢呼——蓝背心正举着塑料枪,领着孩子们冲过用竹竿搭的“封锁线”,丫丫的木枪套在风里甩着,红凤凰像真的要飞出来。
傍晚收被子时,叶寸心在蓝背心的“豆腐块”里摸出颗弹珠,蓝得像训练基地的天空。她把弹珠放进铁皮盒,听见雷战在跟小王打电话,说要找些旧靶纸来,明天教孩子们画靶心。
“画大些,”她插了句,把盒子塞进衣柜最底层,那里藏着半盒子弹壳,“当年我第一次打靶,靶心画得比脸盆还大,照样脱靶。”
雷战挂了电话,从背后圈住她的腰。窗外的晚霞正烧得旺,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当年基地晚点名时,并肩站在队列里的模样。远处的蝉鸣又起了,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叶寸心忽然觉得,那些走远的时光从未真的离开,它们只是变成了晒谷场的风、屋檐下的花,变成了孩子们眼里的光,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轻轻落在了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