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天刚蒙蒙亮，叶寸心就被窗台上的动静弄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蓝背心正踮着脚往窗台上放什么，竹筐边缘蹭到玻璃，发出细碎的声响。

“偷偷摸摸做什么？”她故意咳嗽一声，吓得蓝背心手一抖，竹筐里的野枣滚了满地。

“给、给你摘的。”他攥着衣角转过身，鼻尖沾着草屑，“丫丫说沾了露水的枣子最甜。”

叶寸心刚要笑，就见雷战端着木盆从灶房出来，盆沿搭着两把旧牙刷。“三分钟洗漱，十分钟集合。”他把牙刷往石桌上一放，瞥见满地野枣，忽然改口，“多给五分钟，捡干净了。”

蓝背心立刻猫腰去捡，丫丫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举着颗红透的枣子往叶寸心嘴里塞：“甜！像兰妮阿姨寄的蜂蜜。”

叶寸心含着枣子笑，忽然听见院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小王扛着卷牛皮纸冲进晒谷场，车后座绑着捆竹箭，箭尾还沾着几片梧桐叶。“雷队，靶纸找着了！”他把牛皮纸往草垛上铺开，“供销社老张说这是当年民兵训练剩下的，油墨味还重着呢。”

孩子们呼啦围上去，指着纸上的同心圆惊呼。蓝背心伸手想去摸，被雷战按住肩膀：“先画，再摸。”他从屋里拎出桶石灰水，往竹箭上绑了支旧毛笔，“今天学瞄准——先用这个画靶心。”

叶寸心抱着膝盖坐在草垛上看。雷战教孩子们把竹箭当枪，眯起一只眼瞄准远处的枣树枝，笔尖在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圈。蓝背心学得最认真，举着竹箭的胳膊纹丝不动，活像当年趴在伪装网里的狙击手，连风刮动他衣角都没眨眼。

“手别抖。”雷战走过去扶正他的手腕，“当年你们叶阿姨第一次练瞄准，举着枪纹丝不动站了两小时，蚊子叮在脸上都没动。”

“才没有！”叶寸心丢过去颗野枣，正砸在雷战背上，“明明是你把我枪栓卸了，害我白举半天。”

小王在旁边笑出了声，说当年他也被这么整过。蓝背心却忽然问：“举那么久，胳膊不酸吗？”

“酸。”雷战蹲下来，捡起块石子在地上画了个五角星，“但心里有个点撑着，就不酸了。像你们想赢弹珠，眼里只有那个圈，对不对？”

蓝背心似懂非懂点头，忽然举着竹箭冲向枣树下，笔尖在泥土上戳出个深窝。丫丫跟在后面跑，木枪套上的红凤凰在风里飘，倒像面小小的旗帜。

正午的太阳晒得竹篱笆发烫，叶寸心把凉好的绿豆汤倒进搪瓷碗。雷战正教孩子们用稻草编伪装网，蓝背心编到一半，忽然扯着网往身上罩，只露出双眼睛在网眼里转。

“像不像丛林里的兵？”他闷声问，稻草屑从网眼里掉下来。

雷战刚要说话，就见小王骑着自行车疯了似的冲进来，车筐里的靶纸飞了一路。“雷队！兰妮姐的电话！”他在槐树下刹住车，车铃还在叮铃响，“说寄了箱压缩饼干，让孩子们尝尝‘军粮’！”

叶寸心刚端起碗，手忽然顿住了。去年冬天阿卓说过，边境哨所的压缩饼干总带着股黄油味，新兵们不爱吃，她就往里面混奶糖。蓝背心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举着颗蓝弹珠照在阳光下：“叶阿姨，这像不像你们说的‘心里的点’？”

玻璃弹珠里映着晃眼的光，像极了当年靶场上的太阳。叶寸心看着他眼里的亮，忽然把绿豆汤往他手里一塞：“走，教你们打弹珠——就当练瞄准了。”

晒谷场的尘土被孩子们踩得飞起来。蓝背心趴在地上，眯着眼瞄准丫丫的红弹珠，指尖的玻璃珠在阳光下转着圈。雷战靠在草垛上笑，叶寸心递给他一碗绿豆汤，看见他手腕上那道旧疤——当年为了抢回被山洪冲走的靶纸，被石头划的。

“当年的靶纸早泛黄了。”她轻声说。

“新的不正在画吗？”雷战朝孩子们努努嘴，蓝背心刚赢了颗黄弹珠，正举着欢呼，红凤凰徽章在他蓝背心上闪着光。

风卷着蜀葵花瓣掠过晒谷场，叶寸心忽然觉得，那些被时光磨旧的东西，其实都在悄悄发芽。就像院角刚埋下的菊花种子，就像孩子们手里越攒越多的弹珠，总有一天会开出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