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傍晚的风卷着晒谷场的热气往槐树林里钻，蓝背心把最后一颗黄弹珠塞进裤兜时，天边正浮着半块烧红的云。叶寸心蹲在竹篱笆边翻晒草药，听见雷战在教孩子们辨认北斗星的位置——他用树枝在地上画的勺子，被丫丫踩成了歪歪扭扭的线。

“要像记靶心那样记星星。”雷战扯了根狗尾巴草，轻轻敲在丫丫脑门上，“夜里走路找不着北，就看最亮的那颗。”

蓝背心忽然指着西山顶：“那里也有亮的！”众人抬头时，正撞见归鸟驮着夕阳掠过，翅尖扫过的光晕像极了靶纸上的外环。叶寸心忽然想起那年在边境，雷战也是这样指着夜空，说最亮的星总在枪口该指的方向。

晚饭时，小王把兰妮寄来的压缩饼干掰成小块，泡在米汤里搅成糊。蓝背心捏着块没泡的往嘴里塞，嚼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冻住的奶糖。”丫丫立刻抢过一块，含在嘴里抿了半天，忽然踮脚往雷战碗里丢：“给你留的，像你们说的‘硬骨头’。”

雷战笑出声，喉结动了动。叶寸心看见他耳根发红——当年在哨所，他总把压缩饼干省给她，说女同志消耗大，自己嚼干硬的青稞饼。如今那点苦被孩子们的笑声泡软了，混着米汤的热气，在搪瓷碗里漾出甜来。

夜深时，晒谷场的石桌上还摆着没收拾的弹珠。叶寸心蹲下去捡，指尖触到颗蓝弹珠，月光透过珠心，在地上投出个小小的亮斑。雷战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手里攥着片蜀葵花瓣：“蓝背心说，想把弹珠串成项链，送给兰妮阿姨。”

“他还说，以后要当举枪不抖的兵。”叶寸心把弹珠放进竹筐，听见草垛那边传来孩子们的梦话，蓝背心的声音混在虫鸣里：“瞄准……靶心……”

雷战忽然往枣树下走，弯腰捡起支白天用过的竹箭。月光在他手腕的旧疤上流淌，像条浅浅的河。“明天教他们叠纸枪吧。”他回头时，眼里映着满天星，“当年你教我的那种，带红绸子的。”

叶寸心望着他手里的竹箭，忽然想起靶纸被山洪冲走的那天，雷战就是攥着这样一支断箭，在泥水里摸了半夜。如今断箭发了芽似的，长成孩子们手里的玩具，在月光下泛着新绿。

竹筐里的弹珠在翻身时相撞，发出细碎的响。叶寸心往蓝背心的枕边塞了颗红弹珠——像极了当年靶场上最醒目的环。夜风掀起他的蓝背心，露出后腰贴的红凤凰贴纸，是丫丫白天硬给他贴上的，边角卷着，却在月光里亮得很。

她轻轻带上门时，听见雷战在给竹箭绑红绸子。线头飘在风里，像极了当年靶场上的信号旗，在新的晨光里，正悄悄舒展成新的模样。

窗台上的野枣筐还空着大半，叶寸心摸了摸竹编的纹路，忽然想起蓝背心摘枣时被刺勾住的衣角——此刻正晾在晾衣绳上，被夜风吹得轻轻撞着竹竿，像只待飞的蓝鸟。远处槐树林里传来几声虫鸣，混着雷战绑红绸子的线轴转动声，在月光里缠成了团温软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