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刚蒙蒙亮，晒谷场的露水还没干透，蓝背心就攥着红弹珠滚到了竹筐边。他把各色弹珠摆成歪歪扭扭的圈，学着雷战夜里说的“靶心”模样，手指戳着最中间的蓝弹珠：“瞄准！”

丫丫被他吵得揉着眼睛坐起来，辫子上还缠着半截蜀葵花瓣。她扒拉过弹珠堆，忽然举着颗黄弹珠跑向雷战的草垛：“看！像太阳！”雷战正用红绸子缠竹箭，晨光漫过他肩头，把绸子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那是信号弹的颜色。”他捏了捏丫丫的辫子，“当年叶阿姨打靶时，信号弹一炸，半边天都红了。”

叶寸心在灶房听见，正搅着米汤的手顿了顿。锅里的热气漫上脸，恍惚间又看见边境的硝烟——雷战把她按在掩体后，自己举着枪往烟雾里冲，信号弹在他头顶炸开时，红得像要烧穿云层。

早饭的米汤里飘着新摘的南瓜花，蓝背心举着竹箭当枪，绕着石桌跑圈。“砰砰！”他嘴里发出枪响，箭尾的红绸子扫过叶寸心的竹筐，弹珠哗啦啦滚出来，在晨光里亮得像撒了把星星。

雷战蹲在枣树下叠纸枪，手指捏着红纸折出枪托，红绸子被他撕成细条，系在枪管末端。叶寸心走过去时，正看见他对着月光比量，旧疤在纸枪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当年你折的纸枪，我藏在哨所的墙缝里，被耗子啃了个洞。”他忽然笑，“后来总梦见那红绸子，在风里飘得像团火。”

“那是我偷了卫生员的包扎布做的。”叶寸心捡起张废纸，指尖翻飞间，纸角渐渐翘成枪的形状，“你还说太花哨，打靶时准分心。”

“可你教我用它瞄准树影，十次里中了八次。”雷战把她折的纸枪举起来，红绸子在风里摆了摆，正好扫过蓝背心的脸颊。那孩子立刻扑过来抢，丫丫也举着黄弹珠凑热闹，晒谷场顿时滚起片笑声，惊飞了枣树上的麻雀。

日头爬到头顶时，孩子们脖子上都挂着弹珠串成的项链，蓝背心的蓝弹珠在最中间，被太阳照得透亮。兰妮寄来的包裹里还有几尺红布，叶寸心剪了些细条，给每个纸枪都系上。孩子们举着纸枪列成歪歪扭扭的队，蓝背心喊着不成调的口号，丫丫的辫子上还别着颗红弹珠，跑起来叮铃铃响。

雷战站在队前，忽然挺直脊背敬了个军礼。孩子们愣了愣，也跟着把纸枪举到耳边，红绸子在风里齐刷刷地飘。叶寸心望着那片晃动的红，忽然想起当年在靶场，雷战也是这样站在她身前，身后是整排的战友，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傍晚收纸枪时，蓝背心的纸枪枪管折了道缝，他瘪着嘴要哭，雷战却从兜里摸出颗红弹珠，塞进枪管的破口处：“这样瞄准更准，像你说的‘靶心’。”那孩子立刻笑起来，举着枪又去追丫丫，红弹珠在枪管里晃啊晃，像颗跳动的小火苗。

月亮升起来时，叶寸心看见雷战在石桌上摆弹珠，红的黄的蓝的，围成个完整的圈。他把那支缠了红绸子的竹箭插在中间，月光顺着箭杆流下来，在圈心积成个小小的亮斑。

“像不像当年我们守的那块阵地？”他轻声问。

叶寸心没说话，只把最后颗白弹珠放在亮斑中央。远处的虫鸣忽然静了静，蓝背心的梦话又飘过来：“……靶心……亮着呢……”

夜风卷着槐花香掠过晒谷场，竹筐里的弹珠又开始轻轻碰撞，像谁在远处扣动扳机，打出串细碎的回响。红绸子在竹箭上轻轻晃，把月光抖成了星星的形状，落满整个晒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