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叶寸心摸黑起来添柴火，灶膛里的火星子溅在青砖上，像极了当年阵地夜间的流弹。她往锅里续水时，瞥见窗台摆着的弹珠串——蓝背心睡前特意挂在那儿的，月光顺着窗棂淌下来，在蓝弹珠上折出道细亮的光，倒比星星更像靶心。
雷战不知何时站在灶房门口，手里攥着半截红绸子。“刚梦见叶阿姨打信号弹了。”蓝背心的声音从草垛那边飘过来，带着梦呓的黏糊，“红的……像枣子……”
雷战忽然笑出声，弯腰从竹筐里捡了颗红弹珠，往草垛那边抛过去。“接住你的靶心。”他轻声说。弹珠落在干草上，发出细微的响动，紧接着是蓝背心翻了个身的嘟囔：“中了……”
叶寸心把蒸好的南瓜花馒头摆进竹篮时，天已泛出鱼肚白。晒谷场的露水重了些，枣树叶上的水珠滚下来，砸在雷战叠纸枪的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正用兰妮寄来的红布缠纸枪托，指尖缠着的布条松了半截，垂在风里晃，像条刚睡醒的红蛇。
“当年你在哨所教我拆枪，也是这样手抖。”叶寸心把馒头递给他，“说紧张的话，就攥着红绸子数心跳。”
雷战咬了口馒头，红绸子在指间绕了个圈。“后来每次打靶，都觉得你在背后数着。”他望着远处孩子们跑过的身影，蓝背心举着修好的纸枪，枪管里的红弹珠随着跑动颠簸，“现在倒好，换成这群小的数了。”
日头爬到晒谷场中央时，蓝背心举着纸枪冲进枣树林，丫丫攥着弹珠串跟在后面，银铃似的笑声惊得满树麻雀扑棱棱飞。雷战用竹竿在地上画了个圈，让孩子们把弹珠往圈里扔，谁扔进的多，就把那支缠了红绸子的竹箭奖给谁。
叶寸心坐在石凳上看，见雷战悄悄往蓝背心脚边挪了挪圈线，又趁丫丫不注意，把她滚偏的黄弹珠拨回圈里。孩子们吵吵嚷嚷地数弹珠时，他忽然挺直腰，对着远处的山影望了很久，红绸子在他肘边被风吹得绷直，像根拉满的弓弦。
“那座山后面，就是当年我们守的阵地。”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被风刮走的棉絮，“信号弹炸开时，红得能映亮半座山。”
叶寸心没接话，只捡起颗白弹珠，往圈里扔去。弹珠在地上滚了滚，正好停在圈心，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的光斑落在雷战手背上，像块小小的、发烫的疤。
傍晚收摊时，蓝背心的弹珠串断了线，各色弹珠滚得满地都是。他蹲在地上捡，忽然举着颗红弹珠喊：“雷叔！你看这颗像不像信号弹？”
雷战弯腰把他搂起来，红弹珠在孩子手心里转着圈。“像。”他说，“比当年的还亮。”
月亮升起来时，晒谷场又安静下来。竹筐里的弹珠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响，雷战和叶寸心坐在石桌边，看蓝背心和丫丫在草垛上数星星。红绸子缠的竹箭插在弹珠圈中央，月光顺着箭杆流进圈心，把那颗白弹珠照得透亮。
“当年你说，等战争结束，就找个有晒谷场的地方，种满蜀葵。”雷战忽然说，“丫丫辫子上的花瓣，倒是比记忆里的艳。”
叶寸心往圈里添了颗新捡的绿弹珠，像补上了当年缺的那片阵地草色。“现在不就有了。”她轻声说。
远处的虫鸣又起时，蓝背心的梦话混在风里飘过来：“靶心……又亮了……”
竹箭上的红绸子轻轻晃了晃，把月光抖成细碎的星子，落满蓝背心摊开的手心，像谁悄悄塞给他一捧没来得及数的弹珠，也像当年那片硝烟里，始终亮着的、红得发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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