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二遍时，灶膛里的火又弱下去些。叶寸心往里面添了把干松针，火星子腾地窜起来，映得她鬓角的白发亮了亮。窗台上的弹珠串不知被谁挪了位置，月光斜斜切进来，正照在那颗红弹珠上，把影子投在墙上，像枚钉住夜色的图钉。
草垛那边传来窸窣响动，蓝背心抱着枕头滚到雷战脚边，小手在他裤兜里摸了摸，掏出半截红绸子。“雷叔的绸子会发光。”孩子把红绸子缠在手腕上，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弹珠，“就像叶奶奶蒸馒头时，灶里跳出来的火。”
雷战往灶里添了块劈柴，火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高忽低地晃。“当年在阵地，信号弹也这样晃。”他指尖摩挲着竹筐里的弹珠，有颗蓝弹珠缺了个角，是前几日蓝背心摔在晒谷场磕的，“你叶奶奶总说，缺角的弹珠更准，能顺着风往靶心钻。”
叶寸心端着蒸好的玉米饼过来时，见蓝背心正用那枚缺角的蓝弹珠，在地上画靶心。孩子的小手指捏着弹珠，在露水打湿的泥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圈，圈中央特意点了个红点，是用枣子汁涂的。“这样雷叔和叶奶奶就能看见靶心了。”他仰起脸笑，齿缝里还塞着昨晚的南瓜花碎屑。
日头爬到枣树梢时，晒谷场的弹珠圈里多了些新玩意儿。丫丫把偷摘的蜀葵花瓣铺在圈心，粉的白的落了一层，蓝背心则把红绸子剪了小段，系在弹珠上，扔出去时像拖着道小尾巴。雷战坐在石凳上数弹珠，数着数着就出了神——当年在哨所，他也是这样数子弹，叶寸心蹲在旁边剥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硝烟味，倒比现在的枣花香更让人记牢。
“雷叔快看！”蓝背心举着颗透亮的黄弹珠跑过来，弹珠里裹着片小枣叶，是今早他在树下捡的，“这颗像太阳。”
雷战接过弹珠，对着日头举起来。阳光穿过弹珠，把枣叶的影子投在他手背上，细细的纹路像极了当年阵地的地图。“比太阳更像。”他把弹珠还给孩子，指尖无意中碰到蓝背心手腕上的红绸子，忽然想起叶寸心当年总说，红绸子沾了汗，能长出新的勇气。
傍晚收弹珠时，叶寸心在石桌底下摸到个硬东西，抠出来一看，是枚锈迹斑斑的弹壳。她认得这弹壳，是雷战当年在阵地给她做的哨子，后来在转移时弄丢了。弹壳里塞着团干花，是蜀葵的花瓣，干得发脆，却还带着点浅粉。
“找着了。”她把弹壳递给雷战时，声音有点发颤。
雷战用袖口擦了擦弹壳，吹了声哨，调子还是当年那支冲锋号的片段，只是气不足，抖得像风中的红绸子。蓝背心和丫丫凑过来，非要把弹壳放进弹珠圈里，说要让它当“最大的靶心”。
月亮爬到晒谷场西头时，竹箭上的红绸子忽然被风吹得笔直。雷战望着远处的山影，那座山的轮廓在月色里淡了些，倒像是被谁用弹珠划出的浅痕。“当年信号弹升空时，山是红的。”他轻声说，“现在是蓝的，绿的，花的。”
叶寸心往圈里扔了颗紫弹珠，是下午在蜀葵丛里捡的，上面还沾着点花粉。“都是靶心。”她望着草垛上已经睡熟的孩子，蓝背心的手摊在外面，掌心朝上，像在等着接住什么，“你看，他们的手心里，能盛下整座山呢。”
竹筐里的弹珠又响起来，像是在应和她的话。红绸子缠的竹箭在月光里立着，箭尖正好对着那颗白弹珠，把光引向圈心，引向孩子们摊开的手心，引向远处渐渐漫上山坡的、带着蜀葵香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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