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露水在竹筐边缘凝成细小的珠子，顺着竹篾的纹路往下滑，滴在晒谷场的泥地上，洇出一个个浅痕，倒像是谁用弹珠轻轻砸出的坑。叶寸心把最后几颗弹珠收进筐里时，指腹蹭到那颗红弹珠，冰凉的玻璃面上还留着白日阳光的余温，像揣着块小炭火。

雷战正用那枚弹壳给蓝背心盖在手腕上的红绸子打结，孩子睡得沉，睫毛上沾着点蜀葵的粉，呼吸时小肚子一鼓一鼓的，像揣着只刚出壳的雏鸟。丫丫枕着他的腿，辫子散了，发梢缠着片蜀葵花瓣，梦里咂了咂嘴，不知在念叨什么。

“当年转移时，你就是这样给我扎绷带的。”叶寸心蹲在旁边，看着雷战笨拙却仔细的动作，声音轻得像怕惊了露水，“也是用红绸子，说是能止血。”

雷战手顿了顿，弹壳的边缘硌着掌心，锈迹蹭在皮肤上，有点痒。“后来才知道，红绸子哪能止血，是你怕我慌。”他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月光在他们脸上淌，像淌着层蜜，“那时候总想着，等把阵地夺回来，就种一院子蜀葵，让你天天有花瓣戴。”

叶寸心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现在不也种了？晒谷场边那片，比当年哨所后坡的野菊旺多了。”她捡起颗绿弹珠，对着月亮举起来，珠子里裹着的草叶影子投在地上，像条小蛇在爬，“你看这弹珠，蓝背心说像山，其实啊，更像当年我们潜伏过的青纱帐，风吹过的时候，也这样沙沙响。”

风果然来了，带着蜀葵的香，吹得竹箭上的红绸子飘起来，像面小小的旗。远处的山影在风里晃了晃，真就像蓝背心用弹珠划出的圈，把月光、虫鸣、还有孩子们的呼吸，都圈在了里面。

雷战忽然站起身，从竹筐里挑了颗最大的白弹珠，往晒谷场中央扔去。珠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孩子们画的靶心旁边，月光照在上面，亮得像颗刚落下来的星。“当年信号弹升空，也是这样亮。”他说，“但没这么暖。”

叶寸心也站起来，往靶心扔了颗粉弹珠，正好挨着白弹珠。“现在不用信号弹了。”她望着远处漫上山坡的风，风里好像裹着孩子们明天的笑，“你听，这风里的声音，比信号弹响多了。”

竹筐里的弹珠又开始响，像是被风逗得欢，一颗撞着一颗，叮铃哐啷的，混着孩子们的呼吸、虫鸣、还有蜀葵花瓣落地的轻响，倒像是谁在远处吹起了新的号子，调子软乎乎的，却比当年的冲锋号更让人心里踏实。

蓝背心在梦里翻了个身，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像是要抓住滚到靶心边的弹珠。雷战走过去，把那颗白弹珠塞进他手心，孩子立刻攥紧了，嘴角弯起来，露出两颗刚长齐的小牙。

叶寸心看着这一幕，悄悄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又窜起来，映着墙上的影子，这次不再忽高忽低，倒像是两个老人牵着两个孩子的手，慢慢往靶心走，一步一步，踩着月光，踩着弹珠滚落的痕迹，往风来的方向去。

竹箭上的红绸子还在飘，箭尖对着靶心，对着孩子们攥紧的手心，也对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东方。天快亮了，鸡叫三遍的时候，或许会有新的弹珠滚进圈里，带着晨露，带着花香，像带着无数个明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