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鸡叫头遍时，叶寸心已经烙好了两锅玉米饼，金黄的饼子冒着热气，混着灶台上蜀葵干花的香，在晨光里漫开。蓝背心揉着眼睛坐起来，手心还攥着那颗白弹珠，亮闪闪的珠子在他手心里滚了滚，像藏了片昨夜的月光。

“叔，婶，你们看！”他举着弹珠往晒谷场跑，丫丫跟在后面，辫子上重新缠了朵新开的蜀葵，粉白的花瓣沾着露水，一颤一颤的像只停在发梢的蝶。

雷战正蹲在靶心旁捡弹珠，晨光给他佝偻的背镀了层金边，竹筐里的珠子被照得五颜六色，红的像当年的血，绿的像青纱帐，白的像信号弹炸开的光。叶寸心走过去，把裹着蜀葵酱的玉米饼递给他，“尝尝，今年新收的蜀葵籽磨的酱，比去年的甜。”

雷战咬了一大口，饼子的热气混着酱的香在喉咙里漫开，他忽然指着远处的山坳，“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当年我们缴获的那面旗子？”

叶寸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晨光里的云絮确实红得透亮，风一吹，真就像面旗子在山尖上飘。蓝背心正把弹珠一颗颗摆成队列，粉的、绿的、白的，排得整整齐齐，丫丫蹲在旁边数，数到第十颗时突然拍手，“像叔叔阿姨们当年排队唱歌！”

雷战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比昨夜更暖的光。他从竹筐里摸出颗透亮的黄弹珠，往山坳的方向扔过去，珠子在晒谷场的土路上蹦跳着，像只追着云跑的小兽。“当年我们就是从那山坳里冲出来的，”他说，“那会儿的太阳也这么亮，就是照在身上，没现在这么熨帖。”

叶寸心捡起颗紫弹珠，往队列末尾放，“现在不一样了，”她看着孩子们趴在地上玩弹珠的背影，声音轻得像被风托着，“现在的太阳，是照着他们的。”

风又起了，这次带着晨露的凉和玉米饼的香，吹得晒谷场边的蜀葵摇摇晃晃，花瓣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粉白的雪。蓝背心赢了丫丫三颗弹珠，举着双手欢呼，声音脆得像弹珠相撞，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雷战忽然站起身，往竹筐里看了看，剩下的弹珠不多了，红的绿的挤在一起，像藏着个小小的春天。他拿起最后一颗红弹珠，往东方扔去，珠子在空中划出道弧线，落进刚翻好的田埂里，晨露溅起来，像撒了把碎星。

“你看，”他对叶寸心说，声音里带着笑，“这颗落在土里，明年说不定能长出棵结弹珠的蜀葵呢。”

叶寸心望着东方，天已经大亮了，远处的山影被晨光染成了金红色，像谁用弹珠在天边画了道边。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雷战也是这样站在哨所的坡上，指着东方说，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家。

现在，他们真的回家了。

竹筐空了，晨光落在空筐上，竹篾的纹路在地上投出细密的影子，像张网，网住了满地的弹珠痕、蜀葵瓣，还有两个老人相握的手。蓝背心和丫丫还在玩，弹珠相撞的脆响混着风里的蜀葵香，漫过晒谷场，漫过田埂，漫向远处渐渐热闹起来的村庄。

那里，有炊烟在升，有鸡犬在鸣，有新播的种子在土里悄悄发芽。就像很多年前他们期待过的那样，也像很多年后孩子们会看到的那样——天亮了，日子正往暖里走，一步一步，踩着晨光，踩着弹珠滚落的痕迹，往风来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