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谷场的蜀葵落了又开,蓝背心的弹珠换了好几茬,竹筐被雷战修补过三次,篾条上结了层浅褐色的包浆,倒比刚编时更结实了。
叶寸心在灶台上摆了个新瓦罐,里面腌着今年的蜀葵酱。蓝背心总趁她不注意,偷偷用手指蘸着吃,每次都被丫丫告状,他就把赢来的绿弹珠分一颗给她,换得半天清静。
“叔,弹珠能种出花不?”这天午后,蓝背心蹲在蜀葵丛边,把颗白弹珠埋进土里,丫丫举着个蜀葵花苞,正往他头发里插。
雷战坐在竹椅上编新弹弓,竹片在手里弯出个好看的弧度。“得看老天爷乐意不。”他笑着瞅那埋弹珠的小土坑,“当年我们在战壕里埋过枪,第二年长出丛野蔷薇,刺儿比枪头还尖。”
叶寸心端着晾好的酸梅汤出来,听见这话就笑:“又跟孩子瞎掰。”她把碗递给俩孩子,“那野蔷薇是后勤班的姑娘种的,你就记得抢功劳。”
雷战也不辩解,接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酸得眯起眼睛。远处的稻田泛着青,风一吹,稻浪里滚过蝉鸣,热辣辣的夏天就这么漫过来了。蓝背心埋弹珠的地方,蜀葵叶被晒得打卷,丫丫却认真地浇了瓢水,说:“奶奶说,浇水了就能长。”
入秋时,那片土里真冒出点绿芽,细细的茎顶着两瓣圆叶,蓝背心天天蹲在旁边数叶子,从两片数到五片,忽然发现叶瓣上有层淡淡的白,像极了他埋下去的那颗弹珠。
“叔!它长出来了!”他拽着雷战往蜀葵丛跑,丫丫举着个装弹珠的铁皮盒,跑得辫子都散了。
雷战弯腰看那株小苗,指尖碰了碰叶瓣上的白霜,忽然回头对叶寸心说:“还真让这小子说中了。”叶寸心正摘着蜀葵籽,闻言也走过来,阳光透过她鬓角的白发,在小苗上投下细碎的光。
“哪是什么弹珠长的,”她笑着拨了拨蓝背心的头,“这是蜀葵的变种,叶子带白边,稀罕着呢。”
蓝背心似懂非懂,却把铁皮盒里最亮的那颗白弹珠埋在了小苗旁边,这次丫丫没告状,还帮他培了土。雷战看着俩孩子的背影,忽然对叶寸心说:“明年春天,该教他们打弹弓了。”
叶寸心往竹筐里装蜀葵籽,筐底还留着点去年的弹珠痕,被岁月磨得浅浅的。“别教坏了,”她嘴上说着,嘴角却扬着笑,“当年你教通信员打弹弓,把老乡的鸡都打跑了。”
风卷着稻穗的香过来,吹得蜀葵叶沙沙响。蓝背心和丫丫正围着那株白边蜀葵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把弹珠撒进了棉花里。雷战看着远处的山坳,云还是红的,太阳落在身上,比去年更熨帖了些。
竹筐又要满了,这次装的不是弹珠,是新收的蜀葵籽,饱满的,带着阳光的温度。叶寸心说,等冬天来了,就用这些籽炒花生,给孩子们当下酒菜。
雷战没说话,只是把编好的弹弓往蓝背心手里塞。那孩子举着弹弓瞄准天上的云,像瞄准了个遥远又明亮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