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第一场雪落时，蜀葵丛只剩光秃秃的枝桠，蓝背心埋弹珠的那片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倒像是给小苗盖了床厚棉被。

叶寸心在灶房里炒蜀葵籽，铁锅翻炒的声响混着花生的香，从窗缝里钻出去，引得蓝背心和丫丫扒着门框直瞅。“奶奶，啥时候能吃？”丫丫的辫子上还沾着雪粒子，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鼻尖绕了圈。

“等你叔把弹弓打磨好就成。”叶寸心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融融的。雷战正坐在门槛上，拿着细砂纸磨新做的弹弓，竹柄被磨得发亮，映着雪光泛着温润的光。他瞅着蓝背心攥着旧弹弓在院里蹦跶，忽然喊了声：“过来，教你瞄准。”

那孩子立刻扑过来，踩着雷战脚边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雷战握着他的手，教他把弹弓举到眼前：“瞅准那棵老槐树的枝桠，心里别慌，手稳着……”话音未落，蓝背心手一抖，石子飞出去，落在雪地里砸出个小坑。

丫丫在旁边拍手笑：“打偏啦！”蓝背心红了脸，攥着弹弓不肯放，雷战却笑了：“当年我第一回打枪，子弹都飞到山后头去了。”叶寸心端着炒好的蜀葵籽出来，听见这话就接茬：“还说呢，当年连长罚你抄枪谱，你把‘瞄准’俩字抄成‘描准’，笑了整个连。”

雪越下越大，院里的蜀葵秆子上积了层白，倒像是插了排银簪子。蓝背心揣着热乎乎的蜀葵籽，兜里还鼓鼓囊囊塞着几颗弹珠，忽然想起埋在雪底下的小苗，拉着丫丫往蜀葵丛跑：“我们去给它盖点草吧，别冻坏了。”

雷战和叶寸心站在廊下看着，俩孩子蹲在雪地里，把干枯的蜀葵叶往小苗根上堆，小手冻得通红也不在意。叶寸心往雷战手里塞了个烤红薯，“你说这小苗开春能活不？”

“能。”雷战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你没瞅那孩子天天盼着？有这份心，啥长不起来。”

开春时雪化了，蜀葵丛先是冒出嫩红的芽，接着就疯长起来。蓝背心埋弹珠的地方，那株带白边的小苗也醒了，茎秆蹿得飞快，叶子上的白边在阳光下越发明显，像撒了层碎银子。

这天雷战带着俩孩子去田里摘豌豆，蓝背心忽然指着蜀葵丛喊：“开花了！”众人回头看，只见那株白边蜀葵顶上，顶着个粉白相间的花苞，花瓣边缘泛着圈浅白，像谁用笔画了道细边。

丫丫举着豌豆荚跑过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苞：“比普通蜀葵好看！”蓝背心却盯着花苞底下的土，忽然蹲下去扒拉，从土里摸出颗圆滚滚的东西——是他去年埋的那颗白弹珠，被雨水泡得愈发透亮。

“它没长在土里！”他举着弹珠给雷战看，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雷战接过弹珠，在衣角上擦了擦，又塞回他手里：“它在土里待够了，想出来看看花。”

叶寸心提着竹篮走过来，篮子里的豌豆荚鼓鼓囊囊的，她笑着往蓝背心兜里塞了颗：“这花就叫‘弹珠花’吧，算你俩的。”

风拂过蜀葵丛，粉白的花苞轻轻晃，像是在点头。蓝背心把弹珠重新埋回花根下，这次丫丫找了块光滑的鹅卵石压在上面，说：“这样它就不会跑啦。”

雷战看着俩孩子围着花转，忽然拉起叶寸心的手往田埂走。远处的稻田刚插上秧，嫩生生的绿铺了满地，风里飘着泥土的腥气。“你看，”他指着天边，“今年的云，比去年更软和些。”

叶寸心顺着他指的方向瞅，云絮确实白得像棉花，被风推着往蜀葵丛那边飘，倒像是要落在那株“弹珠花”上，给它盖层云被子。蓝背心举着新弹弓在花丛边跑，丫丫的笑声脆生生的，惊起几只蝴蝶，绕着粉白的花苞飞了一圈，又慢悠悠地飞向远处的山坳。

雷战忽然从兜里摸出颗弹珠，是颗透亮的蓝，在阳光下闪着光。“去年赢的，”他递给叶寸心，“给你串个手链。”叶寸心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手，两人都笑了。蜀葵花开得正盛，粉的、红的、白的，在风里摇摇晃晃，像是把整个春天都系在了枝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