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秋意渐浓时，蜀葵丛早已过了花期，枝桠上挂满了饱满的籽荚，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像谁藏了满树的铃铛。蓝背心蹲在“弹珠花”底下，小心翼翼地摘着籽，丫丫举着竹篮在旁边接，篮子里已经堆了小半筐，黑亮的籽儿滚来滚去，像撒了把碎珠子。

“够了够了，”叶寸心在廊下喊，手里正纳着鞋底，线轴在膝盖上转得飞快，“再摘就留不下明年的种了。”

蓝背心捏着最后一个籽荚回头，鼻尖沾了点土，像只刚拱过地的小刺猬：“奶奶，这些能炒两回不？”去年的蜀葵籽香还在舌尖绕，他总惦记着那股子脆生生的焦香。

雷战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沾着草屑，听见这话就笑：“等晒干了，让你奶奶多放把花椒，保准比去年的香。”他把锄头往墙根一靠，刚要迈进门槛，忽然被什么绊了下——是丫丫用鹅卵石压着的那块地，不知何时冒出棵新苗，两片圆叶子贴着土，嫩得能掐出水。

“又长出来了！”丫丫扔下竹篮扑过去，小手在苗边拢了拢土，“是不是弹珠变的？”

蓝背心也凑过去看，忽然一拍大腿：“是我上次掉的那颗绿弹珠！”他扒开土，果然在根须边摸到颗圆滚滚的东西，绿得像块翡翠，被潮气浸得越发透亮。

雷战蹲下来，看着两颗挨在一起的蜀葵苗，老的那株已经结了籽，新的这株刚冒头，倒像是祖孙俩守着同片土。“这叫传代，”他给俩孩子比划，“就像你爷爷教我打弹弓，我再教你，一辈传一辈。”

叶寸心端着簸箕出来晒籽，听见这话就笑：“就你懂得多。”她把籽倒在竹匾里，阳光透过缝隙照下来，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下午把这籽簸干净，明儿赶集捎去镇上，换两尺花布给丫丫做新袄。”

丫丫立刻蹦起来，辫子上的红头绳晃得人眼晕：“要带小蝴蝶的！”

蓝背心也跟着喊：“我要新弹弓！竹柄的！”

雷战被吵得直摆手，转身往灶房走：“行，都有。先让你奶奶给我煮碗红薯粥，早上扛着锄头翻地，饿出前胸贴后背了。”

灶房里很快飘出米香，蜀葵籽在竹匾里晒得暖洋洋的，蓝背心和丫丫蹲在新苗边，用树枝给它画了个小圆圈。“别让鸡啄了，”丫丫很认真地说，“等它开花，也叫‘弹珠花’。”

蓝背心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翻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他攒的弹珠，红的、蓝的、带花纹的，在阳光下闪成一片。他挑出颗最大的白弹珠，小心翼翼地埋在新苗根下，又捡了块更圆的鹅卵石压上。

“这样就有两颗‘弹珠花’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眼睛亮晶晶的，“明年开一大丛，比隔壁老王家的蜀葵还好看。”

风又吹过蜀葵丛，老枝桠上的籽荚“哗啦”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廊下的竹匾里，蜀葵籽被晒得微微发亮，叶寸心纳鞋底的线穿过布面，留下整齐的针脚，雷战在灶房里哼着跑调的军歌，红薯粥的甜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院子，漫过新苗边的小圆圈，漫过两个孩子的笑声，慢慢淌进了这带着点暖的秋里。

傍晚时，夕阳把蜀葵丛的影子拉得老长，蓝背心抱着铁皮盒，丫丫举着竹篮，跟着雷战去村头的晒谷场。场边的老槐树下，几个老头在下棋，棋子敲在木桌上“啪啪”响，卖糖人的担子插着五颜六色的糖，风一吹，糖衣上的芝麻香飘得老远。

“给，”雷战掏出两毛钱，“一人买个糖人，剩下的攒着买弹珠。”

蓝背心选了个孙悟空，丫丫挑了只小兔子，两人举着糖人，蹲在槐树下看老头下棋。雷战靠在树干上，看着夕阳把孩子们的影子和糖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蜀葵籽，看着不起眼，晒透了、炒香了，嚼在嘴里全是甜丝丝的劲儿。

回家的路上，蓝背心舔着糖人，忽然说：“叔，明年教我用弹弓打鸟吧，打只麻雀给奶奶熬汤。”

雷战敲了敲他的脑袋：“傻小子，麻雀是益鸟，不能打。等开春，我带你去掏鸟窝，找那种没长毛的小雏鸟，回来让你奶奶用小米喂大，给你当宠物。”

丫丫立刻接话：“我也要！我要那只最胖的！”

三人的笑声在田埂上飘着，惊起几只晚归的麻雀，扑棱棱地飞过蜀葵丛的上空。月光慢慢爬上来，给新苗边的鹅卵石镀上层银，老枝桠上的籽荚还在“哗啦”响，像是在数着日子，等着明年的春，等着新的“弹珠花”，等着孩子们又长大一岁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