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之觉得自己最近有点魔怔。
周延那节量子力学课,他开始坐第一排正中央的位置。晨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斜斜切进来,刚好落在周延握粉笔的手上,能看见他指节发力时凸起的青色血管。讲台上的人偶尔会推一下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斑晃过林溪之的笔记本,他就趁势在草稿纸边角画个简笔画——有时是叼着公式的小猫,有时是顶着金丝眼镜的卡通版周延。
“林溪之。”
突然被点名,林溪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听见周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解释一下德布罗意波的物理意义。”
周围传来低低的笑声。他红着脸站起来,脑子里刚冒出来的思路全被打乱,支支吾吾半天,只说出个公式。周延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之前的冰冷,倒像是带着点……失望?
“坐下吧。”周延转回身去写板书,粉笔划过黑板的声音格外清晰,“下课把上周的实验报告重写。”
林溪之捏着衣角坐下,后颈的温度烫得惊人。他偷偷抬眼,看见周延的背影绷得很紧,连衬衫第二颗纽扣都像是因为用力而陷进布料里。
傍晚的实验室弥漫着消毒水味。林溪之趴在桌上改报告,笔尖在“误差分析”那栏悬了半天落不下去。物理系的助教张远抱着一摞仪器进来,看见他就笑:“小溪之,又被周老师抓包了?”
张远是周延带的博士生,性格像个 sunshine 大男孩,最爱在实验室散播各种小道消息。林溪之闷声嗯了一声,听见对方凑过来说:“你是不知道,周老师今早看你的小测卷,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结果刚上课就被你气成冰雕。”
“他看我卷子了?”林溪之猛地抬头,打翻了手边的烧杯。透明液体在桌面上漫开,映出他惊讶的脸。
“可不是嘛。”张远帮他擦着桌子,压低声音,“他还问我,现在的小孩是不是都喜欢打游戏?说什么……担心有人因为玩游戏耽误正事。”他挤眉弄眼地撞撞林溪之的胳膊,“你说,这‘有人’指的是谁呀?”
林溪之的心跳漏了一拍,刚要说话,实验室的门被推开。周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保温杯,目光在他们交头接耳的动作上顿了顿。张远识趣地吹了声口哨:“周老师来了?我先撤,不打扰你们探讨学术!”
脚步声渐远,实验室里只剩下两人。周延走过来,把保温杯放在林溪之手边:“温的,蜂蜜水。”
林溪之看着那只印着卡通猫的杯子,突然想起张远的话,脸颊发烫:“谢谢周老师……早上的问题,我后来想明白了。”
“嗯。”周延应了一声,拿起他的实验报告翻了两页,“这里的变量控制有问题。”他从笔筒里抽出红笔,弯腰在纸上标注,发梢偶尔扫过林溪之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搔过。
林溪之屏住呼吸,闻着他身上的松木香,突然觉得这氛围有点不对劲。他猛地往后撤了撤椅子,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我自己改就好!”
周延的笔顿在纸上,墨点晕开一小团。他抬眼看过来,镜片后的目光深了深:“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溪之避开他的视线,假装专心看报告,耳朵却竖得像雷达。他听见周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纸张翻动的声音,再然后,是他离开的脚步声。
门关上的瞬间,林溪之瘫在椅子上,心脏跳得像要炸开。他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很奇怪,可周延靠得太近了,近到他能看清对方睫毛在眼下投的阴影,近到他不敢呼吸,怕自己的心跳声被听见。
麻烦是从校运动会开始的。
林溪之被室友硬拉去参加接力赛,冲过终点线时没刹住车,直直撞进一个人怀里。对方身上有淡淡的柠檬草味,和周延的松木香完全不同。
“同学,没事吧?”清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林溪之抬头,看见张着双臂稳住他的是学生会主席江译。对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递过来一瓶水:“物理系的林溪之?我看过你的迎新晚会表演,吉他弹得不错。”
“江学长好。”林溪之接过水,脸颊有点热。江译是学校的风云人物,长得帅成绩好,据说追他的人能从教学楼下排到校门。
两人正聊着,林溪之眼角的余光瞥见观众席第三排。周延坐在那里,手里拿着本摊开的书,却没看,目光直直地落在他和江译相握的手上。九月的阳光明明很暖,林溪之却觉得那目光像淬了冰,冻得他指尖发麻。
“周老师也来看比赛啊?”江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着挥了挥手,“周老师上次说的学术交流会,我把资料整理好了,什么时候方便给您送过去?”
周延收回目光,对着江译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明天下午吧。”他的视线扫过林溪之,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我还有事,先走了。”
看着周延转身离开的背影,林溪之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他甩开江译的手,低声说:“学长,我先回去了。”
没等江译回应,他就攥着衣角往观众席跑。周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出口,林溪之站在原地,手里的矿泉水瓶被捏得变了形。他不知道自己在急什么,可一想到周延刚才的眼神,就觉得心慌得厉害。
第二天下午,林溪之去办公室交补好的实验报告,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话声。
“周老师,您对林溪之好像特别严格?”是江译的声音,“他昨天还跟我念叨,说怕您的课挂科呢。”
周延没说话。
“其实溪之挺聪明的,就是玩心重了点。”江译轻笑了一声,“不过没关系,我会多看着他点的。”
林溪之的心猛地一沉,捏着报告的手指泛白。他听见周延的声音冷冷地响起,像寒冬湖面碎裂的冰:“不用麻烦***,我的学生,我自己会管。”
门内陷入沉默。林溪之站在外面,手脚冰凉。他不知道周延说这话时是什么表情,可那语气里的疏离和……敌意?像根针,轻轻一下,就刺破了他这些天小心翼翼维系的、以为有点不一样的氛围。
他默默地转身离开,把报告塞进了办公室门口的收信箱。走廊里的风穿堂而过,吹得他眼睛发酸。原来那些在图书馆的对视,那些办公室里的指导,那些保温杯里的蜂蜜水,都只是他的错觉。
周延只是把他当需要“管”的学生而已。
这个认知让林溪之有点难过,又有点莫名的烦躁。他掏出手机,给江译发了条消息:“学长,之前说的吉他社活动,我想参加。”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林溪之抬头,看见周延站在走廊尽头,手里拿着他刚塞进去的实验报告。对方的目光落在他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镜片后的眼神暗得像深不见底的海。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溪之握紧手机,第一次没有躲开周延的视线。他看见对方喉结动了动,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进了那间他再也不敢轻易靠近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溪之心上。他突然觉得,自己和周延之间,好像出现了一道无法弥合的裂缝。而这道裂缝,是他亲手划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