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变量

林溪之开始躲着周延。

量子力学课他改坐最后一排角落，用厚重的课本挡住自己；去系里交作业，专挑周延不在办公室的时间；就连在食堂遇见，他也会立刻端着餐盘绕路走。

张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天他把林溪之堵在图书馆门口，手里晃着两张票：“周六的物理展，周老师本来要跟我一起去的，我突然有事，你帮我把票给他？”

林溪之往后退了一步：“让别人去不行吗？”

“这票是限量的，周老师念叨好几天了。”张远把票塞进他手里，挤眉弄眼地说，“就当是……为上次实验的事赔个罪？”

林溪之捏着那张印着粒子对撞机图案的门票，指尖都在发烫。他其实也想去，那是他高中就向往的展览，可一想到要和周延单独相处，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犹豫了两天，周六早上，林溪之还是去了约定的展馆门口。周延已经到了，穿着件浅灰色的连帽衫，少了平日里的严肃，多了几分柔和。看见他时，对方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张远说你有事。”周延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他确实……”林溪之刚想帮张远圆谎，就看见不远处张远正躲在柱子后面朝他比大拇指，顿时气结，“……临时有事。”

展馆里人不多，柔和的灯光打在各种物理模型上。周延在一个超导磁悬浮装置前停住脚步，指着悬浮的小球说：“低温下的迈斯纳效应，磁场无法穿透超导体，所以会产生排斥力。”

林溪之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阳光透过玻璃穹顶落在周延的发梢，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侧脸的线条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冷冰冰的教授。

“你好像……很怕我？”周延突然转头，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眼里。

林溪之被问得一怔，下意识后退半步：“没、没有。”

“那为什么总躲着我？”周延往前走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松木香，混着展馆里特有的臭氧味，“是因为江译？”

提到江译，林溪之的火气莫名上来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抬起头，直视着周延的眼睛，“周老师，您到底把我当什么？学生？麻烦？还是……”他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周延的喉结动了动，刚想说什么，林溪之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江译打来的，背景音很吵，隐约能听见音乐声。

“溪之，社团活动开始了，你在哪儿呢？”江译的声音带着笑意，“大家都在等你呢。”

林溪之看了眼周延，对方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他咬了咬下唇，对着手机说：“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低着头不敢看周延：“周老师，我……”

“去吧。”周延转过身，重新看向那个磁悬浮装置，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毕竟社团活动，比物理展重要多了。”

林溪之攥紧了手机，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知道自己这样很过分，可江译的电话像个台阶，让他能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对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跑出展馆时，阳光刺眼得让他睁不开眼。

社团活动现场确实很热闹。吉他声、笑声、打闹声混在一起，可林溪之却觉得格格不入。江译递给他一杯果汁，坐在他身边弹吉他，唱着轻快的民谣，可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怎么了？不开心？”江译停下来，关切地看着他，“是不是还在想周老师的事？其实他就是……”

“学长，”林溪之打断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露出两个梨涡：“被你看出来了？我以为我藏得挺好的。”他的语气很坦然，“不过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我可以等。”

林溪之的心沉了下去。他一直把江译当学长、当朋友，从没想过这层关系。他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手机却突然震动起来，是张远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里，周延还站在那个磁悬浮装置前，背影在空旷的展馆里显得格外孤单。张远在照片下面写着：【他看了这个装置看了半小时，嘴里一直念叨什么‘变量失控’。】

林溪之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他突然想起刚才在展馆里，周延看着那个悬浮的小球时，眼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了。”林溪之站起身，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江译在后面叫他，他却没回头。他一路狂奔，回到那个物理展馆，可里面已经空了。那个磁悬浮装置还在转，小球静静地悬浮在空中，像个找不到平衡点的孤独星球。

工作人员正在收拾东西，看见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笑着说：“刚才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先生，把这个留给你了。”递过来的是一本《时间简史》，扉页上有周延的字迹，有力又好看：

【所有失控的变量，都只是尚未找到平衡的引力。】

林溪之抱着书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更糊涂了。那个高冷的、别扭的、口是心非的周延，像个复杂的方程式，让他在求解的过程中，彻底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