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煊是被警察的笔录本硌醒的。
他趴在天台的围栏上睡着了,雨水浸透的T恤黏在背上,冷得像敷了层冰。对面的警察还在说什么“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才能立案”,单谨的哭声从楼梯口飘上来,混着雨点击打伞面的闷响,像根钝针反复扎着他的太阳穴。
“……最后见他是什么时候?”警察的笔在本子上划过,留下沙沙的声响。
祁煊抬头时,雨不知何时小了,变成细密的雨丝,黏在睫毛上。他望着机场的方向,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斜地照下来,在雨幕中织成金色的网——像安浅乐玩过的仙女棒,亮得晃眼。
“昨天早上,天台。”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捡了个打火机,银灰色的,被踩扁了。”
警察在本子上记着,笔尖顿了顿:“打火机有什么特别的?”
祁煊摸出藏在裤袋里的光盘盒,塑料壳被体温捂得温热,里面除了《夏日终曲》的碟片,还有那只打火机。他把盒子递过去,指腹蹭过外壳的裂痕:“上面有划痕,像个‘氖’字。”
警察接过盒子时,单谨刚好上来,眼圈红肿得像桃子:“警官,浅乐那孩子……是不是跟什么人走了?他手机定位最后显示在机场停车场,可监控里根本没拍到他进去。”
“我们会调沿途监控的。”警察把盒子装进证物袋,“你们也再想想,他最近有没有提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特别的人?”
特别的人?
祁煊的脑海里突然闪过沈安澈的脸。那个总爱炫耀录取通知书的男生,此刻或许正举着黑伞,在B市的雨里寻找前女友的踪迹。他又想起安浅乐捏着手机看短信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像在吞咽某个不能说的名字。
“他提过鹤奈氖。”祁煊突然开口。
单谨愣了一下:“那不是你姐追的那个作家吗?”
“嗯。”祁煊点头,目光落在证物袋里的打火机上,“他说鹤奈氖的书里,有个总在雨天消失的男主,手里也有把黑伞。”
警察把这个名字记在本子上,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说不定是孩子闹脾气,过两天自己就回来了。”
可祁煊知道,安浅乐不会回来了。
就像《嘉美·傅乐》的结局,那个举黑伞的男主最终走进了雨幕,没留下任何告别,只在琴键上刻了半句诗:“夏日终曲响,故人未归航。”
雨停的时候,祁沂顶着乱糟糟的雾茶色卷发跑上天台。她手里捏着本《嘉美·傅乐》,书页被雨水打湿了一半,指着某一页尖叫:“哥!你看!这里写男主的打火机上刻着‘氖’字!鹤奈氖的‘氖’!”
祁煊凑过去看。那段描写用了浅紫色的墨水,字里行间透着潮湿的气息:“他总在雨天把打火机攥得发烫,像握着最后一点没被雨水浇灭的火星。”
“还有这个!”祁沂翻到书的版权页,上面印着作者简介——“鹤奈氖,性别未知,爱好雨天,代表作《夏日终曲》剧本。”
《夏日终曲》剧本?
祁煊猛地想起那张光盘。他抢过证物袋,打开盒子取出碟片,光线下能看到背面刻着极小的字:“鹤奈氖 2024 终稿”。
原来不是原声碟。是剧本。
安浅乐说喜欢里面的配乐,其实是在说喜欢这个故事。他藏着打火机,是在藏那个刻了一半的名字。他收到的短信,根本不是什么邀约,是某种……告别。
“姐,”祁煊的声音发颤,“你说,鹤奈氖会不会就是……”
话没说完,他的手机响了。是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B市。
祁煊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只有沙沙的电流声,像极了那天天台上的噪音。过了很久,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混着雨声,还有机场广播的英文播报:“Flight MU5732 to A city is now boarding……”
“安浅乐?”祁煊握紧手机,指节泛白。
电流声突然变大,然后“咔哒”一声,断了。
祁沂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把书往他怀里一塞:“哥,你看最后一页!”
书页的空白处,有行用铅笔写的小字,被泪水晕得有些模糊:“当打火机的火星落在《夏日终曲》的剧本上,就是我在说,我来过。”
夕阳把天台的影子拉得很长。祁煊捏着那本书,突然想起安浅乐最后看他的眼神——不是告别,是某种确认,像在说“你看,我留下了这么多线索,你总会懂的”。
他把《夏日终曲》的剧本碟片放回盒子,连同那只打火机一起,藏进了书包最深处。单谨在楼下喊他吃晚饭,沈安澈的朋友圈更新了新的动态:【柏林安大学的樱花树,她以前说很喜欢。】配图里,雨停后的樱花落了一地,像未燃尽的仙女棒火星。
祁煊拿出手机,给那个陌生的B市号码发了条短信:【我看懂了。】
发送成功的提示跳出来时,他仿佛听见天台上有人轻笑了一声,像夏日终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轻得刚好能被风接住。
这个夏天还没结束,雨却不会再下了。有些秘密会被晒干在阳光里,有些则会永远埋在潮湿的泥土里,像安浅乐留在天台的那点体温,终会被时间磨成回忆里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