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带着一丝燥热，吹过空旷的天台，卷起几片落叶。言绯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一如既往的挺拔、冷冽，像一块移动的寒冰。阳光落在她身上，却仿佛被那层无形的屏障吸收，无法带来丝毫暖意。王免靠在斑驳的水泥围栏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倚在那里，像一个随时会散架的破旧人偶。
他的视线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死死地钉在她身上。几天前篮球馆里那声冰冷的“我的猫”，那句将他定义为“污染物”的警告，日夜不息地在他脑中回响，将他的每一寸骄傲都碾成了齑粉。愤怒早已燃尽，只剩下被彻底否定后的巨大空虚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他需要结束这种煎熬。不是通过反抗，而是通过彻底的……认罪和确认。
言绯的目光掠过他，没有丝毫停留，仿佛他只是空气里一粒碍眼的尘埃。她脚步平稳，径直走向通往另一边的楼梯口。
就是现在。
没有预兆，没有酝酿。王免的身体先于意识动了。他猛地从围栏上直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因为虚弱和急切），像一道苍白的影子，瞬间挡在了言绯面前，距离近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冷感的淡香都清晰可闻。
他的突然出现终于让言绯的脚步停下了。她抬起眼，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看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被打扰的不耐。那眼神比任何语言都更锋利地切割着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然后，王免开口了。
他的声音。
那不是他惯有的清朗、带着点少年意气的声音，也不是篮球馆里那种愤怒压抑的嘶吼。
那是一种……极低、极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又被冰雪冻住的破碎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最痛的地方，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被彻底摧毁后的卑微：
“言绯……”
只叫了她的名字，尾音就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几乎要被风吹散。他用力地、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吞咽巨大的痛苦，才勉强续上那断断续续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低语：
“我……我那天……是不是……真的……” 他艰难地喘息着，目光死死锁着言绯冰冷的脸，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松动， “……真的……弄脏了……你的……” 他停顿了一下，那个称谓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但他强迫自己说了出来，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又无比清晰，“……你的猫……的眼睛？”
这句话问出来，他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琥珀色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屈辱、绝望、还有一丝近乎疯狂的求证的偏执。他把自己最不堪的伤口，用最卑微的姿态，亲手撕开，捧到了这个将他视为污染物的人面前。
他在求一个判决。
一个终极的确认。
一个将他彻底钉死在“污染源”位置上的、来自她的亲口认证。
只要她点头，或者说一句“是”，他就彻底死心了。他就可以带着这个终极的烙印，彻底沉沦下去，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空气死寂。只有风穿过空旷天台的声音。
言绯脸上的冰霜没有丝毫融化。她甚至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一种更加穿透性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几乎破碎的少年。他苍白的脸色，额角的冷汗，微微颤抖的身体，尤其是那双眼睛里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偏执……这一切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她眼前。
几秒钟的沉默，对王免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随时会崩溃。得不到回答的恐慌和那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像毒藤一样绞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他以为言绯会用沉默将他彻底碾碎时——或许是因为他眼中那强烈到无法忽视的自毁倾向终于触动了她某个隐秘的神经？——言绯的目光微微动了一下。
她的视线，第一次，真正地、从上到下扫过他。从他的脸，落在他那只戴着护腕、却依旧透出肿胀轮廓的右手腕上。那目光停留了一瞬，冰冷依旧，但里面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评估或者……确认？
然后，她的唇瓣微启。
没有点头，没有说“是”。
她只是用一种比他的低语更冷、更清晰、没有任何起伏的声音，吐出了两个字：
“让开。”
不是对问题的回答。
是一个命令。一个驱逐令。一个将他从她私人领域（即使是这个公共天台）清除出去的指令。
她的眼神告诉他：他连被她评价是否“弄脏”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构成了她需要清除的障碍。
言绯吐出“让开”两个字时，清晰地看到王免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他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惨白得像一张随时会碎裂的纸。
那双死死盯着她的琥珀色眼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确认”的光，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深、更绝望、更死寂的黑暗。
他没有如言绯所预料的那样，屈辱地让开，或者崩溃地倒下。
他反而更低、更卑微地……向前倾了半步！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身体摇晃得更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但他硬是凭着那股偏执撑住了。
他离言绯更近了，近到她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细密的冷汗，看到他毫无血色的嘴唇在剧烈地颤抖。
然后，他用一种更低哑、更破碎、带着哭腔却哭不出来的绝望气音，几乎是气若游丝地哀求道：
“求你……”
言绯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王免。如此……脆弱，如此……毫无保留地暴露着他的崩溃。这不像他。
“……打我。”
最后这两个字，轻得像羽毛落地，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言绯的心上（如果她有的话）。
求你打我。
这不是挑衅。
不是要求惩罚。
这是……自毁式的祈求确认！
他用最卑微的姿态，将自己献祭上来，祈求她用最直接、最暴力的方式，来确认他“污染物”的身份，来给他一个痛苦的、物理上的烙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匹配他内心承受的巨大羞辱和绝望，才能将他从这种求死不得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王免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得透明的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他微微仰起头，将线条紧绷的下颌和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言绯面前，像一头引颈就戮、放弃所有抵抗的困兽。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的痛苦风暴。
他在等待。
等待审判的落下。
或者……等待彻底的湮灭。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了。
天台上死寂一片。
只有王免那压抑到极致、几乎听不见的粗重喘息声。
言绯站在原地，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入了这个少年彻底崩溃的模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是放弃一切的绝望。那句“求你打我”的卑微哀求，和他此刻引颈待戮的姿态，形成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扭曲的视觉冲击。
她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冰封的表情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让开？还是……真的要满足他这个扭曲卑微的祈求？在这一刻，她那颗绝对理性、掌控一切的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场面，撬开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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