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后，常州府的风带着水汽的凉。
沈清瑶换了件月白色的披风，衬得脸色愈发素净。萧弈早已在辕门外等她，见她走来，亲自伸手扶她上了马车。车帘落下的瞬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看着她额角那支墨菊玉簪，她垂着眼，指尖攥紧了披风的系带。
“昨日的安神汤，是朕的不是。”萧弈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药……本不该用在你身上。”
沈清瑶的睫毛颤了颤。他这是在忏悔？还是另一种试探？她抬起头，脸上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温顺得像只无害的雀鸟：“陛下也是为臣妾好，臣妾明白的。”
萧弈看着她的笑，忽然别过脸，望向窗外飞逝的景物。有些话，他终究没说出口——昨夜他辗转难眠，竟想起初见她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怯生生的答应，在御花园里被其他嫔妃刁难，却死死护着一盆快要枯萎的野菊，眼神里有倔强的光。
马车行至芦苇荡入口，萧弈扶着沈清瑶下车。岸边停着一艘乌篷船，船夫戴着斗笠，低着头看不清脸——正是秦风安排的人。
“上船吧。”萧弈率先踏上跳板，沈清瑶紧随其后。船身轻微晃动，芦苇的清香混着水腥气扑面而来，让她想起父亲带她游秦淮河的那个午后。
船行至芦苇荡深处，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听见船桨划水的声音。萧弈坐在船头，望着成片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忽然道：“你知道吗？朕小时候，常跟着先皇来这附近打猎。那时的芦苇荡，比现在还要茂密。”
沈清瑶没接话，只是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着芦苇丛。她的余光瞥见船夫悄悄抬起斗笠，与远处芦苇丛里的一个黑影交换了眼神——那是动手的信号。
“陛下，这里的水鸟真多。”她忽然指着水面上掠过的白鹭，声音轻快，指尖却在袖中摸到了一样东西——那是昨夜秦风塞给她的短匕，鞘身缠着防滑的布条。
萧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嘴角刚扬起一丝笑意，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船夫骤然变快的划桨动作。他瞳孔一缩，猛地将沈清瑶拽到身后——几乎在同时，三支淬了毒的弩箭从芦苇丛里射出，擦着他的肩头钉进船板，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有刺客！”萧弈厉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帝王的威怒。
船夫见偷袭不成，猛地将船桨砸向萧弈，自己则翻身跃入水中。萧弈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剑鞘“哐当”一声落在船上。
水面瞬间沸腾起来，数十个黑衣人影从芦苇丛里跃出，踩着水面向小船扑来——是秦风带来的人。而更远处的芦苇荡深处，也响起了兵刃相接的声音，想来是萧弈埋伏的暗卫与他们交上了手。
“清瑶，躲好！”萧弈将沈清瑶推向船舱，自己持剑迎了上去。剑光在水汽里翻飞，每一剑都带着雷霆之势，很快便有两名黑衣人惨叫着落入水中。
沈清瑶缩在船舱角落，指尖的短匕硌得掌心生疼。她看着萧弈的背影，那个曾亲手将她全家推入地狱的背影，此刻却在护着她。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小主！快跳船！”秦风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他浑身湿透，手里的刀上沾满了血，正与两名暗卫缠斗，目光却死死盯着船舱里的沈清瑶。
沈清瑶咬了咬牙，掀起船帘就要跃入水中。可就在这时，萧弈被一名黑衣人缠住，另一名漏网之鱼举刀朝他后背劈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在了萧弈身后！
“清瑶！”
“小主！”
两道惊呼声同时响起。
刀锋落在了沈清瑶的披风上，却被她藏在披风下的铁板挡了一下——那是秦风早就为她备好的防护。即便如此，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她眼前一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萧弈回身一脚踹飞那名黑衣人，转身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你疯了！为什么要替朕挡？”
沈清瑶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因为……我还没亲眼看到你身败名裂啊……”
话音未落，她猛地抽出短匕，狠狠刺向他的腰侧！
萧弈的身体瞬间僵住。他低头看着那柄没入半寸的匕首，又抬头看着沈清瑶决绝的脸，眼底翻涌着震惊、痛苦，还有一丝……了然。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就在这时，秦风杀开一条血路跳上船，一把拽过沈清瑶：“走！”
沈清瑶被他拽着跃入水中，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萧弈还站在船头，腰间的血染红了石青色的常服，他望着她的方向，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秦风带着她往芦苇丛深处游，身后的厮杀声、惨叫声渐渐远了。直到爬上一片隐蔽的滩涂，两人才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你为什么要替他挡刀？”秦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攥着她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沈清瑶甩开他的手，咳出几口河水，声音嘶哑：“我只是不想计划被打乱。他若死在别人手里，沈家的冤屈谁来昭雪？”
秦风看着她苍白的脸，忽然沉默了。他知道，那不是全部的理由。刚才她扑过去的瞬间，眼里的慌乱不是装的。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声，是官府的人来了。秦风站起身，将一件干燥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我引开追兵，你往西北走，那里有接应的人。账册已经送到江南巡抚手里，不出三日，京城定会大乱。”
“那你呢？”沈清瑶抬头看他。
“我自有办法脱身。”秦风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清瑶，活下去。沈大人和沈家满门，都盼着你活下去。”
说完，他转身跃入芦苇丛，很快便消失在茫茫水汽里。
沈清瑶独自站在滩涂边，望着萧弈所在的方向。夕阳的金辉穿过芦苇荡，在水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当年沈家院子里的海棠花影。
她摸了摸腰间的铁板，那里还残留着萧弈的体温。
匕首刺入的那一刻，她分明看到他眼底的痛，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她。
这三年的温情，到底是真是假？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日起，她与他之间，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芦苇荡的风还在吹，带着血腥气，也带着河水的凉。沈清瑶裹紧外衣，一步步走进了茫茫暮色里。前路是生是死，是复仇成功还是万劫不复，她都必须走下去。
因为她是沈清瑶，是背负着满门血债的复仇者。
而萧弈，那个坐在帝王宝座上的男人，终究成了她生命里，一道最锋利也最滚烫的伤疤。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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