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路比沈清瑶想象中更难走。
暮色渐浓时，她才踉跄着走到一片荒僻的村落。泥泞的土路沾了满脚，月白色的披风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露出里面同样湿透的素衣。腰间的铁板硌得肋骨生疼，那是方才在芦苇荡里挡刀时留下的淤伤，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痛。
最磨人的不是身体的累，是心里的乱。
芦苇荡里萧弈的眼神总在眼前晃——那里面有震惊，有痛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失望？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沈清瑶，你在想什么？他是你的仇人，是害死你全家的凶手！那点转瞬即逝的温情，不过是帝王笼络人心的手段，你怎能当真？
可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刺中他时的触感，那半寸的深度，是她刻意留的余地。为什么？她明明可以刺得更深，更致命。
“咳咳……”喉间一阵腥甜，她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溅在泥地上的唾沫带着淡淡的血丝——想来是落水后受了寒，又或是方才情绪激荡伤了肺腑。
“姑娘，你没事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清瑶猛地回头，见是个挎着柴筐的老婆婆，手里还牵着个瘦骨嶙峋的小男孩。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握紧了袖中仅剩的短匕。
老婆婆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见她虽狼狈，却气度不凡，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便放缓了语气：“这荒村野地的，天黑了不安全。我家就在前面，要是不嫌弃，去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沈清瑶犹豫了片刻。秦风说的接应点就在这附近，可她实在撑不住了。她看着老婆婆善意的眼神，点了点头：“多谢婆婆。”
老婆婆的家是间低矮的土坯房，屋里陈设简单，却收拾得干净。她让小男孩生火，自己则从瓦罐里舀出些米，煮了锅稀粥。“我家老头子早逝，就剩我跟孙子相依为命。”老婆婆一边添柴，一边絮絮叨叨，“前几日听说芦苇荡那边出了大事，官府到处抓人，姑娘你……”
“我是路过的商人，遇着劫匪，财物被抢了，才落得这般境地。”沈清瑶编了个借口，目光却落在墙角挂着的一串风干的海棠果上——那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老婆婆叹了口气：“这年头不太平啊。听说连当今圣上都遇着刺客了，还好没大碍。”
沈清瑶的心猛地一缩：“陛下……没事？”
“听去镇上赶集的人说，就伤了点皮肉，已经下令封锁了常州府，挨家挨户地查刺客呢。”老婆婆将一碗热粥递给她，“快趁热喝吧，暖暖身子。”
沈清瑶接过粥碗，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心里却一片冰凉。他果然没事。也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得活着看到沈家冤屈昭雪的那一天。
粥刚喝了半碗，院门外忽然传来几声轻叩，节奏是三长两短——是秦风约定的暗号！
沈清瑶猛地站起身，老婆婆被她吓了一跳：“姑娘？”
“婆婆，多谢您的粥，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她从发髻上拔下那支墨菊玉簪，塞到老婆婆手里，“这个……或许能换些银钱，给孩子买点吃的。”
不等老婆婆推辞，她已快步走到门边，低声问：“是哪位？”
“路过此地，想讨碗水喝。”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
沈清瑶拉开门，见是个穿着短打的中年汉子，面色黝黑，眼神却很亮。他看到沈清瑶，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连忙单膝跪地：“属下沈忠，参见大小姐！”
沈忠是父亲当年的亲卫，沈清瑶认得他。她连忙扶起他：“沈叔，快起来，此地不宜久留。”
沈忠起身时，看到桌上的粥碗和老婆婆手里的玉簪，立刻明白了几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婆婆：“多谢婆婆照料我家小姐，这点心意请收下。”
老婆婆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吓得连连摆手。沈忠不由分说地塞给她，便护着沈清瑶往外走：“大小姐，跟属下走，我们的人在山那边等着。”
离开土坯房后，沈忠才低声道：“秦风统领让属下在此接应，他引开追兵后本想赶来，却被官府的人缠住，暂时脱不开身，让属下先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他没事就好。”沈清瑶松了口气，又问，“江南巡抚那边，有消息了吗？”
沈忠的脸色沉了沉：“属下刚收到消息，巡抚大人拿到账册后，并未立刻上奏，似乎在观望局势。”
沈清瑶的眉头蹙了起来。观望？他在观望什么？难道是怕得罪萧弈，或是想以此作为筹码，投靠其他势力？
“还有，”沈忠压低了声音，“京城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得知陛下遇刺，已经下令彻查后宫，尤其是与您交好的人……春桃姑娘被皇后抓去问话了。”
“春桃！”沈清瑶的心猛地揪紧。春桃是她在宫里唯一真心待她的人，性子单纯，哪里禁得住拷问。
“大小姐放心，秦风统领已经安排了人暗中照拂，春桃姑娘暂时应该无碍。”沈忠连忙道，“只是皇后此举，显然是想从春桃姑娘口中套出您的下落。”
沈清瑶沉默了。皇后向来精明，定然猜到了她与刺杀案有关。春桃落在她手里，怕是凶多吉少。
“我们现在去哪里？”她定了定神，问道。
“去云台山。那里有我们沈家的旧部，盘踞在山中多年，地势险要，官府一时半会儿搜不到。”沈忠道，“等过了这阵风头，再做打算。”
沈清瑶点了点头，跟着沈忠往深山走去。夜色越来越浓，山路崎岖难行，她好几次差点摔倒，都被沈忠及时扶住。
“大小姐，您身子弱，属下背您吧。”沈忠转过身。
“不必了。”沈清瑶摇了摇头，“这点路，我还走得动。”从沈家满门被灭的那天起，她就学会了咬牙硬撑。
走到半山腰时，忽然听到山脚下传来犬吠声和火把的光亮。沈忠脸色一变：“不好，官府的人追来了！”
他拉着沈清瑶躲进一片密林：“大小姐，您顺着这条路往上走，山顶有个山洞，属下在那里藏了些干粮和水。您先去那里躲着，属下引开他们！”
“沈叔……”
“大小姐，保重！”沈忠不等她说完，便抽出腰间的短刀，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很快，火把和脚步声便朝着沈忠跑去的方向追去。沈清瑶望着他消失的背影，眼眶一热，却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她的命不是自己的，是沈忠，是秦风，是所有为沈家牺牲的人换来的。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山顶爬去。山路越来越陡，荆棘划破了她的手和脸，她却浑然不觉。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亲的话：“清瑶，这盛世繁华，需得有干净的朝堂护着，才不会散。”
父亲，您放心，女儿一定会让朝堂干净起来，一定会让那些贪官污吏、奸佞小人付出代价。
不知爬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沈忠说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着，很隐蔽。她拨开藤蔓走进去，果然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包袱。
打开包袱，里面有几件干净的衣裳，还有些干粮和水。她刚想喝口水，却听到洞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是沈忠回来了？还是……追兵？
她握紧短匕，屏住呼吸，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洞口，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腰间的佩剑还在滴着血。
沈清瑶的瞳孔骤然收缩——是萧弈！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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