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谢怜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八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灵山上的晨钟暮鼓,师兄手把手教他符咒的温暖,还有最后那场撕心裂肺的背叛...
"谢怜!"花城的呼喊将他拉回现实。红衣少年不知何时已挡在他面前,银刀横握,嘴角还挂着血迹。
芳心——或者说被血桃老祖附身的芳心——优雅地挥了挥衣袖,更多桃树枝条从地底钻出,将整个府邸变成了一座恐怖的森林。"师弟,见到师兄不高兴吗?"他歪着头,露出一个与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柔笑容,"当年你在灵山修炼时,可是最喜欢跟着我呢。"
谢怜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为什么...为什么要杀那些新娘?"
"为了你啊。"芳心向前一步,枝条随着他的动作蠕动,"八百年前你逃过了那场献祭,现在该补上了。"他突然指向花城,"都是因为这个怪物坏了我的好事!"
花城冷笑一声:"当年没把你彻底消灭是我最大的失误。"
"当年?"谢怜猛地转头看向花城,"你认识我师兄?"
花城面色一僵,还未来得及回答,芳心突然发动攻击。无数桃枝如利箭射来,花城挥刀格挡,却被一道紫光击中胸口,再次倒飞出去。
"花城!"谢怜想去救援,却被藤蔓缠住双腿。他挥剑斩断,却发现这些枝条比钢铁还坚硬。
芳心漫步走来,指尖轻抚过谢怜的脸颊:"多完美的'容器'啊...只要完成最后的仪式,你的神格就是我的了。"
谢怜正要反击,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和风信的呼喊:"包围这里!"
芳心啧了一声:"碍事的人类。"他俯身在谢怜耳边轻声道,"我在灵山等你,师弟。别忘了,那里是你的起点...也是终点。"说完,他的身体如烟雾般消散,所有桃树枝条瞬间枯萎。
风信带着大批官兵冲进院子时,只看到满目疮痍的府邸、昏迷的新娘、拄剑喘息的谢怜,以及倒在血泊中的花城。
"国师!发生什么事了?"风信急切地问道。
谢怜艰难地走向花城:"血桃老祖...附身在国师芳心身上..."
风信脸色大变:"芳心国师?这不可能!"
花城突然咳嗽着睁开眼,挣扎着坐起来:"他...去了灵山..."
谢怜扶住他:"别动,你的伤..."
风信却突然拔剑指向花城:"来人,把这个妖孽拿下!"
"你干什么?"谢怜挡在花城面前,"是他救了我们!"
风信从怀中掏出一块闪着红光的罗盘:"这是寻妖盘,刚才检测到这里有强大的妖力波动,源头就是他!"罗盘指针直直指向花城。
花城苦笑一声,没有辩解。谢怜低头看他,发现红衣少年胸口伤口渗出的血竟是淡淡的银色。
"你..."谢怜声音发颤。
花城轻轻推开他的手:"国师大人不必为难。"他抬头看向风信,"我自愿跟你们走,但有一个条件——立刻派人保护剩下的阴命女子,血桃老祖还需要最后一个祭品。"
风信犹豫片刻,点头同意。当士兵上前给花城戴上镣铐时,谢怜注意到那些镣铐上刻着压制妖力的符文。
"等等,"谢怜拉住花城的手腕,"你早就知道芳心是血桃老祖?为什么不告诉我?"
花城的目光复杂难辨:"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痛苦的往事。"
士兵粗暴地将花城拖走,谢怜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红色渐渐消失在晨雾中。风信走过来,递给他一块竹简:"今早在芳心国师房中发现的。"
竹简上记载着一个古老的仪式——"神格转移",需要九位阴命女子的精气为引,最后在"容器"修炼之地完成。谢怜的手开始发抖,因为竹简末尾清楚地写着:"灵山,谢怜修炼处"。
"我必须去灵山。"谢怜坚定地说。
风信皱眉:"太危险了!我会派精锐——"
"你不明白,"谢怜打断他,"这是冲我来的。花城...他可能知道更多内情。"
风信沉默良久:"我可以让你见他,但只有一炷香时间。"
皇城司的地牢阴冷潮湿。花城被关在最里层的特制牢房,银制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将他吊在半空。谢怜看到这一幕时,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疼吗?"他轻声问。
花城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国师大人来看我了?真是荣幸。"
谢怜走近牢笼:"为什么要隐瞒芳心的事?"
"我说了,不想你想起过去。"花城的声音虚弱但清晰,"八百年前,芳心为了夺取你的神格,差点成功。我...恰巧路过,阻止了他。"
"恰巧?"谢怜眯起眼睛,"你认识当时的我?"
花城别过脸:"听说过你的名号而已。"
谢怜突然伸手扳过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那为什么昨晚你叫我'殿下'?"
花城瞳孔骤缩,显然不记得自己醉酒时的失言。
"还有,"谢怜继续道,"你给我的耳坠内侧刻着仙乐皇室的徽记,那是八百年前就废止的图案。你怎么会知道?"
花城闭上眼睛:"国师大人何必追问..."
"因为我要去灵山了。"谢怜松开手,"在我直面过去的噩梦之前,至少让我知道,你到底是谁。"
花城猛地睁开眼:"不行!你不能单独去灵山!"
"那就告诉我真相!"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花城低声道:"灵山西侧有个山洞...我们在那里汇合。"
"我们?"
花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突然化作一团红雾从锁链中脱身,在谢怜惊愕的目光中重新凝聚成人形:"这些银链子困不住我太久,但演戏要演全套嘛。"
谢怜这才注意到地上有几只昏睡的狱卒老鼠——花城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脱身之法。"你...!"他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快走吧,殿下。"花城柔声道,"我们灵山见。"
这个称呼再次让谢怜心头一震,但外面的脚步声提醒他时间紧迫。最后看了花城一眼,谢怜转身离去。
灵山位于皇城西北百里处,谢怜快马加鞭,终于在日落前赶到山脚。八百年过去,这座曾经钟灵毓秀的仙山已变得阴森荒芜。山路两旁的古树上挂满褪色的布条,仔细看去,每条布上都写着"赦罪"二字。
谢怜的心沉了下去。这些是罪人幡,通常只有犯下滔天罪孽之人才需要悬挂。谁会在灵山上挂满罪人幡?又是在为谁祈求赦免?
他沿着记忆中的小路向上攀登,越往上,空气中的腐朽气息越浓。当来到半山腰的平台时,谢怜倒吸一口冷气——这里本该是他修炼的草庐所在,现在却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满了"谢怜"这个名字,每一个都被人用利器狠狠划过。
"很壮观吧?"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谢怜转身,看到花城靠在一棵枯树下,红衣在暮色中如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些是..."
"芳心的杰作。"花城走到碑前,手指抚过那些刻痕,"每年你的'忌日',他都会来这里刻一遍你的名字,再划掉。持续了整整八百年。"
谢怜感到一阵恶寒:"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花城没有直接回答:"我们先去山洞吧,快下雨了。路上我告诉你我所知道的。"
两人沿着隐蔽的小径向山西侧行进。路上,花城讲述了八百年前的部分真相——芳心是谢怜的师兄,却嫉妒他的天赋,暗中修炼邪术。在一次闭关中,芳心试图夺取谢怜的神格,差点得逞。
"当时有位仙人路过相救,芳心坠崖失踪。"花城说,"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谢怜努力回忆,却只能捕捉到几个模糊的画面:"那位救我的仙人...是谁?"
花城脚步微顿:"不清楚,我只是听鬼市的老妖们提起过。"
天色越来越暗,远处雷声隆隆。当他们终于到达山洞时,豆大的雨点已经开始砸落。洞口被藤蔓遮掩,里面却干燥整洁,仿佛有人经常来打扫。
谢怜惊讶地发现洞壁上刻满了精细的壁画,描绘的是仙乐国的各种景象——集市、宫殿、节日庆典...每一幅画中都有一个白衣人的身影,虽然面目模糊,但那姿态分明就是他。
"这是..."谢怜转向花城,后者正忙着生火,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随便画的。"花城轻描淡写地说,"有时候在这里避雨,无聊就刻几笔。"
火堆燃起,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洞穴。谢怜这才注意到角落里堆着几个木箱,其中一个开着,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小物件——半块玉佩、褪色的红绳、甚至还有几个干瘪的果子。
"你收集这些做什么?"谢怜拿起一个手工粗糙的小木人。
花城突然夺过木人放回箱中:"没什么,旧物而已。"
雨越下越大,洞口形成了水帘。两人围坐在火堆旁,花城从另一个箱子里取出一壶酒和两个杯子。
"喝点暖暖身子。"他递给谢怜一杯。
谢怜抿了一口,是上好的桂花酿,甜中带涩。"你准备得真周到。"他意有所指。
花城笑了笑,仰头饮尽杯中酒。随着酒壶渐空,他的坐姿越来越放松,眼神也愈发迷离。谢怜从不知道鬼王也会喝醉。
"你以前来过灵山吗?"谢怜试探着问。
花城歪着头看他,火光在那只赤金异瞳中跳动:"来过...很多次..."
"来找什么?"
"找...记忆。"花城又倒了一杯酒,"一个人的记忆。"
谢怜心跳加速:"谁的记忆?"
花城没有回答,而是突然伸手抚上谢怜的脸颊:"你知道吗...你皱眉的样子和八百年前一模一样..."
谢怜屏住呼吸:"你见过八百年前的我?"
"见过啊..."花城痴痴地笑了,"那天你在雨中救了一个小鬼...他浑身是血...你把自己的外袍给他披上..."
谢怜如遭雷击。这段记忆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那是他刚来灵山不久,在山脚下发现一个被野兽袭击的少年,伤得极重。他耗费大半灵力才救回那孩子一命,后来...
"后来那小鬼去了哪里?"谢怜轻声问。
花城眼神涣散:"他...一直在看着你啊...从凡间到天界...再到凡间..."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八百年...好长啊..."
谢怜的手微微发抖:"那个小鬼...是你吗?"
花城没有回答,他已经靠在石壁上睡着了,手中酒杯滑落在地。谢怜轻轻拿开酒杯,却在花城松开的衣领下看到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从锁骨一直延伸到心脏位置,正是当年那少年受伤的位置。
"真的是你..."谢怜喃喃道,无数记忆碎片突然串联起来——为什么花城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为什么总用那种眷恋的眼神看他,为什么甘愿冒险陪他调查...
洞外雨声渐歇,月光透过水帘照进来。谢怜凝视着花城熟睡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鬼王,竟然默默守护了他八百年...
突然,远处传来号角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谢怜警觉地起身,来到洞口拨开藤蔓——山下火把如龙,至少上百名官兵正在搜山,为首的正是风信。
"找到那个妖孽!"风信的声音隐约传来,"他骗了我们所有人!"
谢怜回头看向熟睡的花城,心中天人交战。风信显然发现了花城的真实身份,如果被抓到...
"花城,醒醒!"他轻轻摇晃红衣少年。
花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殿下...?"
这个称呼此刻有了全新的含义。谢怜急促地说:"风信带人搜山来了,我们得离开。"
花城瞬间清醒,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脸色变得凝重:"他们带着银网和镇妖符...是针对我的。"
"从后山走。"谢怜扶他起来。
花城却摇摇头:"他们封锁了所有下山的路。"他沉思片刻,突然笑了,"殿下,你相信我吗?"
谢怜毫不犹豫地点头。
花城从怀中取出一枚银色指环戴在谢怜手上:"这是隐息环,能隐藏你的气息。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出声,不要动。"
"你要做什么?"
花城没有回答,而是走向洞口,回头最后看了谢怜一眼:"八百年能再见到你,真好。"说完,他化作一道红光冲出洞穴。
"花城!"谢怜想追出去,却听到外面一片喧哗。
"妖孽在那里!"
"放箭!"
"别让他跑了!"
谢怜站在洞口阴影处,看到花城故意显出身形引开追兵。当风信带着人马呼啸而过时,谢怜握紧了那枚银色指环,心中做出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