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的地牢比谢怜想象的还要森严。借着隐息环的力量,他化作一名普通狱卒混入内部,每过一道铁门,心跳就加快一分。最里层的牢房外站着四名守卫,腰间挂着银铃,手中长矛刻满镇邪符文。
"换班了。"谢怜压低嗓音,模仿狱卒粗犷的声线。
守卫头领皱眉:"还没到时辰。"
谢怜从怀中取出偷来的令牌:"少卿大人令,加强戒备。那妖孽非同小可。"
令牌起了作用。守卫们嘟囔着列队离开,谢怜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后,迅速撬开牢门锁。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里面的景象让谢怜呼吸一滞——
花城被关在一个特制的银笼中,手腕脚踝缠着刻满符文的锁链,原本鲜艳的红衣破烂不堪,露出下面惨白的皮肤。更可怕的是,四根银钉贯穿他的肩膀和膝盖,将他固定在半空中,银色血液顺着钉子缓缓滴落,在下方石槽中积成一小滩。
听到动静,花城勉强抬起头,那只露出的眼睛在看到谢怜时瞬间亮了起来:"殿...国师大人?"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谢怜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笼前,手指触碰到银栏时立刻被灼伤,但他顾不上疼痛:"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
花城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皇城司对付妖怪...一向很专业..."
谢怜迅速检查笼锁,发现需要三把不同的钥匙:"我去找风信——"
"不!"花城突然激动起来,牵动伤口又渗出更多银血,"不能让人知道...你和我有关系..."
谢怜翻找随身携带的符咒:"我有隐身符,可以带你出去。"
花城摇摇头:"这些银钉...是特制的...我走不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自己耳后,"拔掉...我的银饰...就能恢复...一些力量..."
谢怜小心地伸手,在花城右耳后找到一枚小小的银钉。当他拔出时,花城全身剧烈颤抖,大量银血从伤口涌出,但紧接着,那些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还有...三处..."花城喘息着说。
谢怜在他左肩胛骨、后腰和右脚踝处又找到三枚隐藏的银钉。每拔出一枚,花城的面色就红润一分,但痛苦也随之加剧。当最后一枚银钉离体时,花城仰头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整个牢房的灯火瞬间变成幽绿色。
"好些了吗?"谢怜紧张地问。
花城深吸一口气,眼中的金光更盛:"好多了。"他试着动了动手腕,锁链哗啦作响,"这些还得想办法..."
谢怜从袖中取出几张符纸贴在锁链上,念动咒语。符纸燃烧起来,锁链逐渐变红发热,最终"咔"地一声断裂。
花城惊讶地看着他:"这是天界的破禁术...你竟然还记得?"
谢怜一愣:"我随手画的...等等,你怎么知道这是天界的法术?"
花城避开他的目光,从内部掰开已经弱化的银笼栏杆,轻巧地落在地上。虽然动作还有些不稳,但已经恢复了大部分气力:"我们得尽快离开。"
"不,"谢怜拦住他,"在你又一次糊弄我之前,我需要答案。"他直视花城的眼睛,"你叫我'殿下',知道我八百年前的往事,认识天界法术...那个雨夜的小鬼就是你,对不对?"
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滴水的声音。花城站在那里,红衣残破,银血染襟,像一幅被撕碎后又勉强拼合的画。良久,他轻声道:"是。"
这个简单的承认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谢怜感到一阵眩晕,无数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灵山脚下的血泊少年,天界边缘若隐若现的红影,每次危难时莫名出现又消失的援助...
"八百年..."谢怜声音发颤,"你一直在看着我?"
花城突然单膝跪地,执起谢怜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原谅我的僭越...殿下。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你的踪迹。"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已经做过千百次。谢怜的手能感受到花城温凉的皮肤,以及那下面微弱但坚定的脉搏。
"起来,"谢怜将他拉起,"不要跪我...三郎。"这个亲昵的称呼让花城浑身一震。
"你不厌恶我吗?"花城声音沙哑,"一个跟踪你八百年的...怪物。"
谢怜摇头,反而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这些年来,我每次遇险时突然出现的转机...都是你?"
花城默认了,轻轻拉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三百年前,你被魔蛟袭击时我挡下的。"又展示手腕上一圈灼痕,"这是五百年前,天雷劫时..."
谢怜倒吸一口冷气。花城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对应着他生命中的一次劫难。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心底蔓延——原来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为什么?"谢怜轻声问,"为什么为我做这么多?"
花城注视着他,眼中的情感几乎要溢出来:"因为在那场雨中,你是唯一为我停下脚步的人。"
谢怜突然记起来了——那日他救下的少年浑身是伤,眼睛却亮得惊人。当谢怜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时,少年死死攥住他的衣角,用尽最后的力气说:"我会报答你的..."
"所以你用八百年...来报答一个随手之举?"谢怜声音哽咽。
花城笑了,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孩子:"不是报答。是我想这么做。"
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妖孽逃了!全城搜查!"
两人对视一眼,花城迅速拉起谢怜的手:"我知道一条密道。"
借着花城对皇城司地形的熟悉,他们很快找到一条废弃的排水通道。爬出通道口时,外面已是繁星满天。谢怜喘着气,看着同样狼狈的花城,突然笑了出来。
"笑什么?"花城疑惑地问。
"我在想,"谢怜指了指花城破烂的红衣,"鬼市之主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花城也跟着笑了:"拜某位国师所赐。"
月光下,两人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八百年的距离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谢怜突然正色道:"现在,告诉我关于芳心的一切。他为什么执着于夺取我的神格?"
花城表情凝重起来:"芳心当年收你为徒就是看中了你的天赋。他修炼邪术多年,始终无法突破瓶颈,而你的神格...是千年难遇的'完璧'。"
"完璧?"
"纯净无暇,能容纳任何力量的神格。"花城解释道,"当年他设计让你走火入魔,想趁机夺取,却被我...呃,被那位路过的仙人阻止。"
谢怜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措辞:"那位'仙人'就是你,对不对?"
花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芳心坠崖后并未死去,而是被血桃老祖附身。这八百年来,他一直在等待时机。那些新娘的死...都是为了削弱你周围的保护结界。"
谢怜想起那些受害者额头的桃花印记:"血桃咒..."
"没错。"花城点头,"现在只差最后一个祭品,仪式就能完成。我们必须——"
他的话戛然而止,身体突然剧烈颤抖,一口银血喷了出来。谢怜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花城勉强站稳:"那些银钉...有毒...我需要...休息..."
谢怜环顾四周,发现他们正在皇城西郊,不远处有间废弃的土地庙:"先到那里避一避。"
庙内蛛网密布,但总算能遮风挡雨。谢怜清理出一块干净地方让花城躺下,自己则守在门口警戒。
"殿下..."花城虚弱地呼唤。
谢怜回到他身边:"我在这里。"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花城艰难地说,"芳心选择的最后一个祭品...是..."
"是谁?"
花城直视谢怜的眼睛:"是你。"
谢怜愣住了:"可我并非阴命女子..."
"血桃咒需要八位阴命女子和一位至阳之体。"花城解释道,"芳心特意等到你转世为男子才动手,就是为了让你放松警惕。"
谢怜回想起芳心在太常寺卿府邸说的话——"我在灵山等你,师弟。别忘了,那里是你的起点...也是终点。"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所以他的目标一直是我...那些新娘只是铺垫?"
花城点头,又一阵痛苦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谢怜心疼地将他搂入怀中,感受到花城冰冷的体温和微弱的脉搏。
"别怕,"谢怜轻抚他的后背,"这次换我保护你。"
花城在他怀中摇头:"不行...你必须远离灵山...芳心已经..."
"嘘,别说话了。"谢怜脱下外袍盖在花城身上,"休息吧,三郎。我守着你。"
花城似乎想反对,但伤势过重,最终还是昏睡过去。谢怜凝视他苍白的脸庞,想起八百年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命运是如此奇妙,让他们的轨迹一次次相交,又一次次分离。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进来,在花城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怜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只一直被眼罩遮盖的眼睛。犹豫片刻,他小心地摘下了眼罩。
那只眼睛在月光下如同融化的黄金,竖瞳细如针尖,却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谢怜不禁想象,这双眼睛是怎样在八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始终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傻子..."谢怜轻声呢喃,"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庙外突然传来异动,谢怜警觉地抬头。一只纸鹤穿过门缝,落在他掌心。展开后,风信的字迹浮现出来:
「芳心已劫持太常寺卿之女至灵山祭坛。速来。——风信」
谢怜握紧纸条,看向熟睡的花城。他知道自己应该留下照顾这个为他付出一切的鬼王,但若不去阻止芳心,还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轻轻将花城安置好,谢怜在庙周围布下守护结界,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睡颜,转身踏入月色中。
"等我回来,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