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

九月的风卷着香樟叶扑在窗台上，祝芝捏着笔的手顿了顿，余光又一次落在斜后方。

沈砚正转着笔，笔尖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但他没像往常那样转着转着就把笔丢过来砸她后背，而是侧着身，对着新转来的那个女生笑。

女生叫林溪，上周刚坐在沈砚前排的空位。齐耳短发，说话时总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此刻她正举着本数学练习册，手指点在一道题上，沈砚的头凑得很近，额前的碎发几乎要碰到她的肩膀。

“这里，辅助线要这么画。”沈砚的声音带着笑，是祝芝再熟悉不过的调子，只是以前这调子只对着她。他伸手去拿林溪的笔，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时，林溪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缩了缩，他居然还笑着说了句“别怕，我不咬人”。

祝芝猛地攥紧了笔，笔芯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墨点。

以前沈砚从不这样。初中时后排男生想借她的笔记，他会抢先把自己的扔过去，说“她的字丑，看我的”；高一运动会她跑八百米摔在跑道上，他背着她往医务室冲，校服后背被她的眼泪洇湿了一大片，却回头凶她“再哭就把你丢这儿喂蚊子”。他的好胜心总用在奇奇怪怪的地方，比如抢她碗里的排骨，藏她的自行车钥匙，却会在她被老师批评时，偷偷往她桌肚里塞颗大白兔奶糖。

可现在，他的注意力全在林溪身上。

早读课林溪咳嗽了两声，第二节课间，沈砚就从校外药店买回了润喉糖，包装纸撕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祝芝盯着自己桌肚里那颗他昨天塞来的橘子糖，糖纸皱巴巴的，像被人捏过无数次。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沈砚居然在教林溪打篮球。他站在三分线外，手把手地帮她调整姿势，手臂圈着她的肩膀，阳光透过篮球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祝芝抱着膝盖坐在看台上，看见林溪投进一个球时，沈砚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和以前她解开他解不开的数学题时一模一样。

以前他总嫌她投球姿势丑，抢过球来非要示范，结果自己也投偏了，就耍赖说“是篮筐歪了”。那时候的风里总有香樟的味道，他的白T恤被汗浸湿，贴在背上，她递过去的矿泉水，他拧开瓶盖先给她灌了两口。

放学铃声响起时，祝芝抓起书包就往楼下冲。走到车棚发现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自行车座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站在屋檐下，看着沈砚撑着伞走出来，林溪跟在他身边，两人共用一把伞，伞面明显往林溪那边倾斜，沈砚的半边肩膀都湿透了。

“一起走吗？”沈砚看见她，扬了扬手里的伞。

祝芝摇摇头，从书包里翻出备用的一次性雨衣，笨拙地往身上套。手指被雨衣的塑料边划到，有点疼。“不用了，我家近。”

她推着自行车冲进雨里，雨点打在雨衣上，噼里啪啦的响。身后传来沈砚的喊声，她没回头，只觉得雨衣闷得人喘不过气，眼眶被雨水糊住，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骑到巷口时，雨势小了些。祝芝停下车，看见车筐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颗橘子糖，用透明胶带粘在车把上，糖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却还是能看清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笨蛋。

是沈砚的字迹。

她捏着那颗糖站在雨里，忽然想起昨天晚自习，他趴在桌上睡觉，她偷偷在他胳膊上画了只小乌龟，他醒来看见，没生气，反而凑过来低声说：“祝芝，明天考试加油。”

那时候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雨又大了起来，祝芝把糖塞进校服口袋，骑车拐进深深的巷子里。巷口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线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