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时，祝芝把最后一本练习册塞进桌肚。前排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溪正踮着脚给沈砚递纸条，侧脸在日光灯下发着柔和的光，像幅精心描摹的工笔画。

沈砚接纸条的动作很自然，指尖不经意擦过林溪的手背时，两人都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头。祝芝盯着自己摊开的英语课本，上面“forever”这个词被她用红笔划得歪歪扭扭。

她其实偷偷观察了沈砚一整天。

他会在课间帮林溪解答数学题，讲题时的语气比给她讲题时耐心十倍；会在食堂打饭时特意绕到窗口另一头，只为给林溪多要一份糖醋里脊——那是林溪昨天随口提过喜欢吃的；但他也会在她被后排男生起哄时，皱着眉吼一句“吵什么”，像过去十五年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这些碎片式的举动像拼图，拼不出完整的形状。祝芝甚至在数学课走神时，把这些画面在草稿纸上列成了清单：

左边写“他或许是喜欢我的”：比如他今天早上依然把热牛奶放在她桌洞里，比如他看见她崴了的脚踝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右边写“他只是新鲜”：比如他给林溪讲题时，嘴角总挂着她从没见过的笑意，比如他会记得林溪不吃葱，却忘了她对芒果过敏。

中间还有一行模糊的字：“他或许只是习惯”。习惯了每天等她一起上学，习惯了替她收拾乱糟糟的课桌，习惯了把她护在身后——就像大人对孩子，哥哥对妹妹。

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时，祝芝才回过神。后排的男生又在笑闹，这次沈砚没回头，他正低头听林溪说着什么，侧脸的线条柔和得像被月光浸过。

祝芝忽然就不想再拼这张图了。

真相是什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她总躲在老槐树后面，笃定沈砚会第一个找到她。可现在她才明白，游戏规则从来不是固定的，他可以选择去找别人，甚至可以选择不玩。

放学时沈砚又跟了上来，手里拎着她常喝的柠檬味汽水。“脚还疼吗？”他问，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祝芝接过汽水，指尖碰到瓶身的凉意，心里那点残存的波澜也跟着平复下来。“没事了。”她语气平淡，没像往常那样抱怨“都怪你”，也没提林溪。

沈砚似乎愣了一下，脚步慢了半拍。“今天……”他想说什么，却被迎面走来的林溪打断。

“沈砚同学，你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吗？”林溪手里捏着练习册，声音软软的，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祝芝。

换作以前，祝芝大概会站在原地等，或者故意咳嗽两声提醒沈砚。但今天她只是侧身让开，对沈砚说：“你先忙，我先走了。”

沈砚的眉头又皱起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祝芝……”

“真的不用等我。”她打断他，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说完她转身就走，没回头。身后的声音渐渐模糊，她能想象出沈砚此刻的表情，或许是困惑，或许是不耐烦，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但这些都和她没关系了。

夜风掠过操场，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忽然觉得很轻松。

那些藏在日记本里的心动，那些在草稿纸上反复推演的可能性，那些没说出口的“我喜欢你”，就像握在手里的沙，攥得越紧漏得越快。现在她松开手，任由它们被风吹散，掌心反而空得坦荡。

她确实没勇气告白，可没勇气飞蛾扑火，不代表没勇气转身离开。

走到巷口时，她抬头看了眼天空。月亮很亮，星星稀疏。就像她和沈砚的关系，曾经以为密不可分，其实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捆绑。

以后大概还是会一起上学，还是会在同一个教室做题，还是会被别人叫做“沈砚的小尾巴”。但心里的那点妄念，像被剪断的风筝线，已经飘远了。

她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嘴角忽然扬起个很轻的笑。

做不成恋人，也不必做怨怼的妹妹。就这样吧，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至少能留住点体面。至于沈砚心里到底装着谁，是一时新鲜还是长久习惯，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能平视前方的路，而不是总盯着他的背影了。这条路或许会孤单些，但至少走得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