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祝芝正在整理高中课本。厚厚的一摞习题集被捆成几捆,收废品的三轮车停在楼下,叮叮当当的声响顺着窗户飘进来。
她翻到最后一本物理错题集,扉页上还粘着半片干枯的枫叶,是高二秋游时捡的。那时候沈砚走在她斜前方,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好,被风掀起一角。她盯着那片枫叶发呆,连老师说集合都没听见,还是沈砚回头喊了她一声。
“发什么愣?”他当时的语气里带着惯常的无奈。
祝芝指尖划过泛黄的枫叶,突然笑了笑,把错题集塞进废品堆最底层。收废品的大爷称重时叮叮当当地算着钱,她数了数手里的零钱,不多不少,刚好够买两杯冰奶茶。
填报志愿时,她几乎没犹豫就选了S市的大学。物理专业,红色的印章盖在录取通知书上,像枚勋章。林薇打来电话时在那头尖叫:“我就知道你能行!等开学我去找你玩,听说S市的生煎超好吃!”
挂了电话,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的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就像解开了一道很难的物理题,松了口气,还有点隐秘的骄傲。
倒是母亲提了一句:“沈砚好像也报了南方的学校?”
“嗯。”祝芝正在厨房倒水,水流哗哗地响,“听说是和林溪一起。”
母亲没再说话。祝芝端着水杯回房间,路过客厅的穿衣镜,看见自己T恤牛仔裤的样子,和半年前趴在书桌上算题的女生没什么两样,又好像哪里不一样了。大概是眼神里的东西,不再绕着某个人打转,亮得很直接。
去S市前,她回了趟学校。保安大爷还记得她,挥挥手让她进去。操场边的香樟树长得更茂盛了,树荫在跑道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走到以前晚自习常去的小卖部,冰柜里的可乐还是熟悉的包装,只是换了新的代言人。
正准备离开时,撞见了沈砚。
他好像高了点,穿着简单的白T恤,手里拿着一个快递盒。看到祝芝时,他明显愣了一下,脚步顿在原地。
祝芝抱着手里的纪念册,扯了扯嘴角:“来拿东西?”
“嗯。”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册子上,“你呢?”
“拍几张照片留纪念。”她举起手机晃了晃,镜头刚好对着远处的教学楼,“毕竟待了三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蝉鸣声从树影里钻出来,吵得人有点心慌。祝芝低头看了看鞋尖,水泥地上有块浅浅的印记,像以前画错的电场线。
“我明天去S市。”她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砚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以后……可能难得见了。”祝芝笑了笑,试图让语气轻松点,“祝你……前程似锦?”
他这才抬眼,目光沉沉的,像是有话要说。祝芝等着,手里的纪念册被捏出一道折痕。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明暗交错,像她以前看不懂的那些眼神。
“祝芝,”他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别再来了。”
祝芝愣住了。
不是“一路顺风”,不是“多联系”,是“别再来了”。
她突然就明白了。这句像是警告又像是诀别的话,其实是句实话。他们的轨迹从高考结束那天起,就彻底分岔了。他走向他的林溪,她奔向她的物理公式,本就不该再有交集。
心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像解数学题时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虽然花了点时间,但终于确定了方向。
“好。”祝芝点了点头,把纪念册抱得更紧了些,“我知道了。”
转身离开时,她没回头。身后的蝉鸣依旧聒噪,阳光晒得后背暖暖的。走到校门口,保安大爷笑着问:“小姑娘,以后常回来看看啊?”
“不了,”祝芝扬起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封面在阳光下很亮眼,“要去新地方啦。”
高铁驶离站台时,祝芝靠在窗边。窗外的景物一点点后退,熟悉的街道、教学楼,还有那片香樟林,都缩成了模糊的影子。她拿出手机,删掉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动作干脆得像擦掉草稿纸上的错误步骤。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绿色的稻浪翻涌,像极了物理课本里画的波函数图像。
S市的风带着海的味道,吹在脸上咸咸的。祝芝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学宿舍,窗外的天空蓝得很干净,远处的钟楼传来整点的钟声,清晰又响亮。
她打开笔记本,在第一页写下:“动量守恒定律:m1v1 + m2v2 = m1v1’ + m2v2’”。字迹和高中时一样工整,只是落笔时多了几分笃定。
至于那句“别再来了”,就像解不出的难题被划掉,虽然留下过痕迹,但终究翻篇了。
毕竟,新的公式和定理还在等着她,比回忆重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