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雨停得很突然。祝芝拉开窗帘时,看见阳光正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巷口的水洼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对着镜子梳头,发梢还带着梅雨季特有的潮气,像刚从实验室冰箱里取出来的样本,带着点固执的湿意。
手机在桌面震动,是周教授发来的邮件,附件里是新一期《物理评论快报》的论文,标题旁标着红笔:“这组量子隧穿数据,你看看能否复现。”祝芝点开PDF文件,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忽然想起昨天在“晚来”书店瞥见的那排物理专著——其中就有这本期刊的过刊合订本。
她换了双白色帆布鞋,抓起那把黑色长柄伞出门。巷子里的石板路半干半湿,踩上去不再有黏腻的声响。“晚来”书店的木门虚掩着,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却没发出声响,许是被雨水浸得哑了。
陈默正蹲在柜台后整理旧书,指尖捏着支铅笔,在书脊上标注编号。他今天穿了件浅卡其色的工装外套,袖口依旧卷着,那道红痕在晨光里看得更清楚,像条褪色的缎带。“早。”他抬头时眼里带着点意外,“要去别处?”
“来看看书。”祝芝的目光扫过书架,果然在最里层找到了那排物理书,《电磁学通论》的布面封皮已经磨出毛边,翻开扉页,铅笔字迹清隽:“19年秋,于S市图书馆”。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大学时最常去的图书馆。
“这本是你的?”她举着书问。陈默擦了擦手上的灰:“以前在S大访学时买的。”他走到书架旁,抽出本《量子力学原理》,“周教授的课,你应该听过?”
祝芝愣住了。书里夹着张泛黄的课程表,上面有周教授的签名,还有一行小字:“祝芝同学的波动方程解法,值得借鉴。”那是她大三时在讨论课上写的,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您认识周教授?”
“他是我导师的师兄。”陈默笑了笑,眼角的纹路像被阳光熨过,“当年听他提起过一个女生,解波动方程比教材还简洁。”他顿了顿,指尖点了点她手里的书,“说她总在图书馆三楼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好的时候,笔记本上会映出梧桐叶的影子。”
祝芝的指尖抚过书脊上的毛边,忽然想起那个在图书馆里追着阳光记笔记的午后,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她笔下的公式伴奏。那时候她总觉得未来很远,却从未怀疑过方向。
雨又开始下了,这次是细密的雨丝,透过书店的玻璃窗看出去,像蒙了层磨砂纸。陈默泡了两杯茶,水汽在杯口氤氲。“后来怎么不开实验室,开起书店了?”祝芝问。
他低头吹了吹茶叶,手腕上的红痕轻轻动了动:“三年前调仪器时出了点意外。”他没多说,只是指了指窗外的老槐树,“那时候总觉得,这辈子只能和激光、数据打交道了。直到养了只猫,它总爱往这棵树洞里钻,我就天天来喂它,后来索性盘下了这家店。”
祝芝看着茶杯里旋转的茶叶,忽然明白为什么会对这个城市有种莫名的亲近——那些看似断裂的轨迹,其实都藏着温柔的延续。就像她笔记本里的枫叶标本,旧的干枯了,总会有新的红起来。
傍晚整理行李时,祝芝把那本《电磁学通论》放进了行李箱。陈默送她到巷口,雨已经停了,天边挂着道淡淡的虹。“下次来,给你带新采的枫叶。”她说。
“我这儿有本《时间简史》,缺了扉页,”陈默递给她个牛皮纸包,“你帮我补上行吗?就写……‘探索未知,永不止步’。”
祝芝接过纸包时,指尖碰到他的手背,这次是暖的。站台的广播响起时,她回头看了眼“晚来”书店的方向,铜铃在暮色里轻轻晃动,终于发出了清越的响。
火车启动时,她拆开牛皮纸包,《时间简史》的扉页上,有人用铅笔打了淡淡的草稿,正是她笔记本上那行字的笔迹。窗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穿过云层,在铁轨上投下笔直的光带,像极了实验室里那道蓝色的激光束,清晰,且坚定。
祝芝翻开笔记本,新捡的枫叶正红得热烈。她在空白页写下:“梅雨季的雨会停,就像所有的迷茫都会找到方向。”火车向着S市驶去,车轮碾过铁轨的声响,像极了那年秋天,她走向图书馆时轻快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