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至江南地界时,连绵的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青石板路被雨水润得发亮,两岸的乌篷船泊在柳荫里,船头挂着的红灯笼在雨雾中晃出朦胧的光晕。
“这就是江南啊。”白小陌扒着船舷,眼睛瞪得溜圆,“比戈壁好看多了,就是雨下得烦人。”他抹了把脸上的雨珠,突然指着岸边,“快看!烟雨楼!”
临河的高楼上悬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烟雨楼”三个字写得行云流水,透着股江南特有的温润。楼里飘出琵琶声,混着雨打芭蕉的声响,让人心里莫名安定。
谢临舟已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正站在船头指点:“楼下是茶馆,楼上是客栈,最顶层的‘听风阁’,据说能看见整个江南的雨景。”他转头看向林惊鸿,“楚姑娘说,到了烟雨楼,自会有人接应。”
沈青梧抱着她的绣绷,轻声道:“我娘当年总说,等攒够了钱,就来烟雨楼住上一月,看看江南的雨。”她的声音里带着期许,“或许她没来过,我替她看看也好。”
登岸时,雨势渐小。烟雨楼的掌柜是个胖胖的中年人,见了谢临舟,脸上堆起笑:“谢公子来了?楼上的雅间给您留着呢。”目光扫过林惊鸿三人时,又多了几分打量。
谢临舟递过块墨竹令牌:“按规矩来。”
掌柜的眼神一凛,立刻换上恭敬的神色:“三位里面请,小的这就去通报。”
楼内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茶香和点心的甜香。穿青布衫的伙计引着他们上了三楼,推开一间雅间的门。窗边坐着个穿素色衣裙的女子,正临窗抚琴,琴声叮咚,像檐角滴落的雨珠。
听到动静,女子回过头,露出张温婉的面容,正是楚清寒。
“师娘!”林惊鸿眼眶一热,快步走上前。
楚清寒放下琴,起身时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惊鸿,你长大了。”她的目光落在白小陌身上,又添了几分柔和,“小陌也长这么高了。”
白小陌挠挠头:“楚前辈,我师父呢?”
“他在楼上等你。”楚清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视线转向沈青梧时,微微顿了顿,“这位是?”
“我叫沈青梧。”沈青梧抱紧绣绷,小声道,“我娘是沈若兰。”
楚清寒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叹了口气:“原来是若兰的女儿。当年若不是她把你藏在柴房,你恐怕……”她没再说下去,只是对沈青梧点了点头,“来了就好。”
谢临舟适时开口:“楚姑娘,图纸上的位置,确定是在听风阁吗?”
“嗯。”楚清寒走到墙边,推开一扇暗门,里面露出幅江南舆图,“根据秘录记载,前朝的太史令曾在此地建过密室,用来存放重要文书。”她指着舆图上的红点,“入口就在听风阁的地砖下,需要用梅花佩才能打开。”
林惊鸿摸出那半块玉佩:“师娘,您早就知道山河图的秘密?”
“老夫人当年托我照拂你时,曾隐晦提过。”楚清寒的神色凝重起来,“她怕林家遭难,特意将秘录的位置绣在你的襁褓上,又让赵忠守在风沙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让你带着真相活下去。”
正说着,楼下传来伙计的吆喝声:“楼上的客官,苏公子到了!”
门被推开,苏砚带着两个亲卫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雨丝。他见到楚清寒,微微躬身:“楚前辈。”目光转向林惊鸿时,亮了亮,“你果然来了。”
“永王殿下呢?”谢临舟问。
“在听风阁等我们。”苏砚的声音清冽,“玄字门的人已查到江南,我们得尽快取出秘录。”
楚清寒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听风阁在烟雨楼的最顶层,推窗便能看见整个江南的雨景。地面铺着青石板,其中一块的纹路与其他不同,隐约能看出是朵梅花的形状。
林惊鸿将半块玉佩按在石板上,只听“咔哒”一声轻响,石板缓缓陷了下去,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里面传来潮湿的气息。
“我下去。”苏砚率先拿出火折子,“你们在上面守着。”
“一起吧。”林惊鸿握紧长剑,“秘录关系重大,多个人多个照应。”
楚清寒道:“我和谢临舟守在外面,小陌和青梧也留下。”她递给林惊鸿一盏灯笼,“里面机关重重,万事小心。”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墙壁上布满蛛网,脚下的石阶湿滑难行。苏砚举着火折子在前,林惊鸿紧随其后,剑穗上的同心结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这里有字。”苏砚突然停住,火光照亮了墙上的刻痕——是些零散的句子,记录着太史令的生平,最后一句是:“山河易主,民心难移,唯此秘录,可证清白。”
林惊鸿的心猛地一跳:“这说的是永王?”
“是。”苏砚的声音低沉,“先帝当年忌惮永王得民心,才联合玄字门污蔑他谋反。这些年,殿下活得像个影子,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再往前走,豁然开朗。密室不大,中央摆着个青铜匣子,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林惊鸿上前打开匣子,里面果然放着一卷泛黄的卷宗,封面写着“先帝遗诏”四个大字。
就在她拿起卷宗的瞬间,密室的石门突然“轰隆”一声落下,将两人困在里面。
“不好!有埋伏!”林惊鸿举起灯笼照向四周,只见角落里窜出几个黑衣人影,为首的正是玄字门的刀疤脸——他的手腕竟已接好,此刻正狞笑着挥刀砍来。
“没想到吧?”刀疤脸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影阁里早就有我们的人了!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里!”
苏砚迅速将卷宗塞进怀里,软剑出鞘:“保护好自己!”
林惊鸿的长剑与刀疤脸的刀碰撞,火花在灯笼的光晕里炸开。她想起赵忠的死,想起林家的惨案,剑招越发凌厉,竟逼得刀疤脸连连后退。
激斗中,林惊鸿突然瞥见刀疤脸腰间的令牌——那令牌的背面,刻着个极小的“楚”字。她心头一震,难道……
就在这时,石门突然被撞开,楚清寒的声音传来:“惊鸿,快走!”她的肩头插着支箭,脸色苍白,“谢临舟是叛徒!他联合玄字门设了局!”
刀疤脸趁机一刀砍向林惊鸿的后背。千钧一发之际,苏砚扑过来挡在她身前,刀锋深深嵌入他的肩胛。
“苏砚!”林惊鸿惊呼。
“带着卷宗走!”苏砚推了她一把,软剑反手刺穿了刀疤脸的咽喉,“去听风阁找殿下!”
楚清寒拽着林惊鸿往外冲,身后传来密室内的打斗声。烟雨楼里已乱作一团,沈青梧正用绣花针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白小陌则举着张桌子,把几个伙计护在身后。
“往顶楼跑!”楚清寒喊道,箭头的毒性开始发作,她的脚步渐渐踉跄。
林惊鸿扶着她冲上听风阁,却见里面空无一人。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水面上洒下片金辉。
“殿下呢?”林惊鸿急道。
楚清寒靠在窗边,咳出一口血:“他……他早就来了……”她指着窗外的画舫,“那艘画舫上……挂着的玉佩……”
林惊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画舫的栏杆上系着块玉佩,在夕阳下闪着光——是另一半梅花佩。画舫上站着个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正遥遥望着烟雨楼,眼神温和,像极了她记忆中模糊的祖父。
“那是……永王?”
“不。”楚清寒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是你外祖父……老夫人的亲弟弟。当年林家惨案,他带着半块玉佩逃到江南,隐姓埋名,就是为了等你……”
话音未落,楚清寒的手垂了下去。林惊鸿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体,望着画舫上的老者,突然明白——所谓的永王、影阁、玄字门,不过是围绕着一份真相,纠缠了十年的执念。
而她手中的卷宗,此刻变得无比沉重。夕阳下,江南的雨停了,可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被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