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傻子共振（4）

“雨中之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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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过后，班里的人见到长田安云基本是绕着道走的。除了几个真心实意的朋友，他平时身边没有人，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去听没有卡特莱特学长讲的宇宙学社团课程，一个人在宿舍的一角听手机里放的英文歌。

当一个未被公认的天才让另一个名声大噪的天才在后者的场合出丑时，所有他的追求者就会不顾一切去排挤与贬低前者。长田安云心说，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对他的喜爱超过我，对我的贬低超过他。

多么荒谬，他觉得。周围的同学做的明明是违背道德准则的事情，可为什么没有人站出来袒护我，偏偏是加入了那群人？长田安云突然想到，这就是傻子共振，那群庸人永远是庸人，因为只有庸人才会试图寻求同类的支持，信息茧房带给他们以消息闭塞，一传十十传百后，自己的光荣事迹早已经大变了模样。仅仅是做了点“出格”的事情，就能被所有追随卡特莱特学长的庸人打入深渊。

但奇怪的是，卡特莱特学长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通过长田安云的观察，他发现卡特莱特之后的社团研究课都不来上了，自身也在其他学科上的深远研究里磕磕绊绊，虽然成绩还算优异，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却大打折扣，在校晨会的时候甚至读错了稿子。长田安云在队伍里看着深深鞠躬以表歉意的卡特莱特学长，眼眸中堆满了复杂的情绪。

下个学年的中期，期中考试前几天，高一高二特别批准与高三同时用餐。长田安云没有找到位置，看到的朋友身旁也已挤满了人，于是只好找没有坐满的桌子凑合一顿。

这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卡特莱特坐在一张四人桌上，拒绝了其他人的请求，说是有朋友要来。“学长。”长田安云端着盘子走了过去，卡特莱特像是吓了一跳似的，他猛地抬起头，蓝眸里满是谨慎与错愕，像一头在森林里受伤且无力挣扎的小鹿。

“这里有人吗？”长田安云失去了过往的骄傲，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示弱。他眼眸里的光似乎已经消散了，剩下来的全是疲惫，看得卡特莱特心头微微一颤。

伦敦又是一个阴霾天，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混杂着丝丝泥土腥气，枯枝烂叶散发的腐烂气味也能顺着钻入人的鼻腔中。

食堂没有开窗，但不远处亮起了闪电，提醒了两个坐在窗边没有带雨伞的人要快点回宿舍休息了。

二人默默无言许久，最后是卡特莱特打破了这份沉默：“我……很愚笨吧。”

“……”长田安云想张口反驳，但他不知为何开不了口。

卡特莱特起身，长田安云也跟在他的身后。当他们走出食堂，朝宿舍楼方向走时，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

雨水打在树叶上，打在泥土里，发出“沙沙”声，犹如蚕啃食桑叶。雨水也同样打在两个人的头上，脸上，他们的衣服变得潮湿，不同于那些朝着宿舍楼一拥而上的庸人，他们没有任何想要奔跑的想法，就连拿手抵在头顶的动作也没有。

“学长。”长田安云站在了原地。

卡特莱特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什么动作也没有。几秒后，他微微朝后看去，长田安云只能看到他的小部分侧脸。

“我们不是庸人。”

两个人站在雨里静默不动，雨逐渐大了起来，雨声似要掩盖世间喧嚣。

有一部分人选择到图书馆去度过午间时光，人们分流着走，有人带雨伞路过两个人，嘲笑他们的愚蠢。

“我们是天才。”

长田安云鼓起勇气，说完最后的话。他的目光停留在艾萨克的脸上，由于角度问题，长田安云看不见艾萨克的表情，但他却在吵闹的雨声中听到艾萨克的一声轻笑。还没反应过来，艾萨克突然转过身来，抓起长田安云的手，朝着教学楼的钟楼狂奔而去。

他们逆着人流，做着与人流相同的举措——奔跑，却如此从容，行云流水。没有人施舍他们自己的目光，没有人嘲笑他们没带雨伞的愚蠢。此时此刻，只剩艾萨克·卡特莱特与长田安云两个人一起，他们朝钟楼跑去，像两个叛逆期的青年，也像两个失去一切、拼命躲雨的庸人。

但只有他们自己心知肚明，他们心照不宣，他们知晓只有他们是天才。

来到钟楼的顶部，艾萨克熟练地把天花板上的机关打开，用梯子架在缺口处，爬了上去。后面紧跟着长田安云。二人来到顶部透明的雨景天台处，说是雨景天台，是因为钟楼顶部用了透明的玻璃盖成了小塔，站在塔里的人能够清晰看到学校周围的景色。此刻正在下雨，玻璃窗外雨水直流，模糊了他们的视线，扭曲了原本的美景。

“噔——”

钟声响起，整整敲了十二下。午睡的开始，昭示着学校将会变得寂静无声。二人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以及耳边的嗡鸣声，不约而同地开怀大笑。

明明两个人淋得和落汤鸡没有任何区别，明明长田安云蓬松的头发此刻贴在脸颊上，他像个水鬼般；艾萨克的小揪揪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明明他们的衣服湿透了，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干的地方，衣服黏在身上传来令人感动恶心的触感，他们却笑得那么开心，那么愉快。

就像从来都没有吵架的双方突然和解了一般。

他们在雨中舞蹈，雨避着天才，绕道而行。

艾萨克突然抱住了长田安云。他有一米七五左右，比长田安云高一个头。于是他将下巴抵在他的发旋上，像是珍视着什么似的，抱得很紧很紧，不敢放手。

而长田安云停下了笑，愣了许久，才回应了这个拥抱。

学长的衣服是潮湿的，但学长的拥抱却那么温暖。

我好像……

长田安云闻着艾萨克胸口处衣物传来的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气，脑袋有些发昏地想着。

我好像喜欢上天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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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那个一年级新生和艾萨克学长好像走得很近诶。”

“谁？哪个一年级新生？”

“诶！就是那个！宇宙学社团上搅浑水的那个。”

“他？该不会是嫉妒人家天才，故意跑到他旁边去挑衅吧？”

“但艾萨克也没说什么啊，而且我看他也挺乐在其中的，什么时候艾萨克学长的择友标准降这么低了？”

“我认识长田安云，他成绩挺不错的，依我看就是艾萨克觉得人家厉害，想要高攀他吧。”

……

“他们什么时候能换句说辞？”长田安云小跑过来，把手里的一根棒冰递给了艾萨克。

“不理他们就是了。”艾萨克接过棒冰，把篮球随意地甩给一个朋友。

“喂卡特莱特，还跟你那一年级小朋友瞎混呢？”接到篮球的朋友没好气地喊道，“你还打不打——”

“不打了。”艾萨克打断他的话，人已经跟着长田安云离开了，“你们打吧，没看到我正在吃棒冰么？”

现在刚放暑假，艾萨克升了高三，依旧是年级里的佼佼者。他的朋友不算多，平时打个篮球的就能算是朋友。长田安云都有些担心他身边的都是什么鱼龙混杂的人。

“放心好了，能当我朋友的自然是我能看得上的。”他这么说道。

“也对，我们两个择友标准都很高。”长田安云则肯定地点了点头。

但他突然很想知道，自己算不算艾萨克的朋友呢？

于是长田安云的脚步放缓，身边的人就像是能读懂他的情绪似的，也放缓了脚步：“怎么了？”

“我和你之间的关系……”长田安云咬掉棒冰的最后一口，随意地把棒棒丢进垃圾桶，没有抬头，口齿不清地问道：“算什么？”

两人在离开学校的那条道上越走越远，太阳的余晖照耀在他们的身上，就像给他们披上了橘黄色与红色交相辉映的婚纱与礼服。

“算朋友吧。”

于是他缄口不言，直到心底也生出了青苔。

“你知道的。”长田安云说，“你知道我的感情远不止这点。”

“那算什么？”艾萨克轻笑道，“对象的关系吗？”

他说得轻快，让长田安云有些猝不及防。

“……”只有脸红出卖了他的心思，他拼命遮掩的心眼子，最后还是被察觉到了。

说不清他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艾萨克似乎默认了这种情侣的关系，以至于长田安云每次朝他索要一个吻时他都会答应。

除此之外，他们在平时普通的相处时还会和庸人情侣之间做的那样接吻，牵手，约会，一起看电影，吃西餐，逛街——他们不会买许多日常品而会买很多实验用品，他们就像是一对真正的恋人般。

直到艾萨克毕业，他破天荒把长田安云带到朋友的聚会上来。

“啤酒，小孩子不能喝。”考虑到长田安云早上学，比自己小两岁，艾萨克一个手劈，夺过了他手里的一听啤酒。同学，也是打球的朋友就笑他说，不让小男友喝酒，是不是妻管严。

“要你管我怎么管。”艾萨克说得一本正经，“小孩子就是不能喝。”

“我能喝。”长田安云淡淡道。

“日本20岁才允许喝酒，别以为我不知道。”艾萨克说道，“莱茵，给他上一提可乐。”

莱茵去找前台要了六听可乐，塞给长田安云。后者则是嘟嘴不悦，开了一听又一听，结果就是一个人悄咪咪地打嗝，斜眼瞪着艾萨克。

“诶，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一个东亚裔的留学生提议道，等他讲完规则，其他人纷纷起哄：“这个好，这个好！”

绿色长颈啤酒瓶的瓶口停在了艾萨克这边。他张了张嘴，说道：“就冒险好了。”

“简单！”一个哥们儿大喊一声，“亲你家小男友一个不就好了？”

周围的人接连起哄，艾萨克头疼似的扶额说道：“那还是来真心话吧。”

“真心话？”那个哥们儿在收到艾萨克警告的眼神后弱弱开口，“那要不，你把你心底的秘密告诉我们？”

“秘密？”

艾萨克思考片刻。整个包厢似乎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花花绿绿的灯光来回照耀闪烁，所有人屏息凝神，静待他开口。

“我……其实有过一段不知道算什么的记忆。”他说道，“在这段记忆里，我是普通人，没有聪明才智，逃课逃学都干过，没有考到这个高中，我过得很平凡。”

长田安云原本在生闷气，听到这个后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

“在毕业后有人问我甘不甘愿就此平凡，我说我不愿意。但是后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艾萨克静静看着桌子，“就像是……一场梦境。”

“你这该不会是……前世的记忆吧？”有人问道。

“不。”艾萨克闭上了眼，“在那个世界里，我拥有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容貌，与一样的性格，和一样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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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萨克从疑惑与惊恐中醒来。他面前摆放着已经陷入沉睡可以收容的“0010”，皱起了眉头。

自己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这一段——他明明记得，自己是和长田安云他们吃了顿饭，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根本没有自己袒露真心话这一桥段。那么问题来了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出现偏差？“0010”所展现的是真实的过去，那就说明——

“我的记忆被抹去了。”艾萨克低声呢喃，他自言自语着把“0010”放回了收容室，等记录完后，他离开了器材室。

这可能是之前那个世界里弄丢“旅者的橡皮”时，自己的记忆顺带被抹除了。不然他怎么会不记得最初的平凡的自己，而是从“第一个”世界的艾萨克——那个天才艾萨克开始记事的？

“‘0446’走向了不知何处，还真是一个棘手的麻烦。”艾萨克说着。这些收容物品任何一件出逃在外都是一个不确定因素，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自己遗忘掉所有事情、失去所有朋友的场景。因此，回收“0446”必须提上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