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就辛苦你了。”
艾萨克·卡特莱特挂断了电话,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下来。结束今天的谈话询问后,艾萨克没有心理负担地打通了斯莱特雅的前台电话。交代好事情后,他很是自然地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陪长田安云一起整理资料与信息。
余光瞥见某人似乎仍然闷闷不乐,艾萨克放下茶杯,把笔记本电脑合上,左手轻敲原木办公桌,眸中噙着笑意,就这样看向坐在对面看文件发呆同时在生闷气的长田安云。
“饿不饿?”
伦敦天气多变,刚才还晴空万里,现在已是乌云密布。在这档子寂静声里,远处遥遥传来雷声,作为空调工作时的陪衬。
艾萨克抛出一个话题,现在已经六点,两人还没有赶回家给小水母做饭。当然这是没有注意时间导致的。于是艾萨克把座椅背后的外套捞起,给自己套上。他走到长田安云身边,一把抽过所有的文件,随手丢到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拽着人就往外走。长田安云踉踉跄跄地跟上,稳定了自己的身体,似有些恼怒地低声说道:“老板……!”
艾萨克就松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电梯间走去。两个人沉默着下到停车库,艾萨克载着他回家。在这过程中他们一句话也没有说,一句话也不愿意说。
艾萨克把冰箱里的冻意面拿了出来,也顺手洗了几个番茄。他熟练地烧水煮面,在新鲜出炉的番茄意面上加上了一片罗勒叶。
小水母被他喊来吃饭,显然是没有吃过这样的西餐的,看到装饰精美的意面时,整个人的眼睛不可遏制地亮了亮。
窗外雷声阵阵,终于下起雨来。雨水砸在玻璃上却缄默无声,只留下季夏末尾无言的阵痛,以及来自冰凉那无尽的冷涩。
“老板。”长田安云放下刀叉,双手交叉抵于鼻下,郑重其事开口说道,“为什么你要去做那个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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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今晚没有回家,而是待在自己的总部休息室里。
——想要知道木雨子要做什么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先以自己作为诱饵。
江瑾筠喝下最后一口咖啡,那双眸子睁开后,一直望着如梦没有离开。——欲擒,就必先故纵。正如你是猎人,她也是猎人,此时就要伪装成猎物,以猎物的形式存在,达到接近她然后一网捕尽的目的。
她静静闭上了眼。
雨下得依旧很大,击打在窗户上,汇聚在一起,形成千万道水流或急或缓地流下。在如此白噪音之下,如梦竟也有了些微的睡意。
天已经彻底黑了,雨前还有瞬间的晚霞。红与金的渐变被漆黑与深蓝浸染,乌云更是增添了几分压抑。路灯为短夜照明,柔弱的光线透过玻璃,经过了雨水的扭曲,黏黏糊糊化在屋里,变得波光粼粼。
雷声轰鸣。远处似乎下了暴雨,这雷大得可怖,却由于距离而被削弱。然而这也是如梦的摇篮曲,在一片近乎寂静祥和的氛围里,她的眼皮开始打架,意识最后一刻,是她那斑驳又光怪陆离的天花板。
不知何时开始的梦境,让如梦在梦里迷迷糊糊地醒来。她的脖子被人微微掐住,意识稍有些迟钝,她动了动眼珠,勉强能看到周围的场景:熟悉的窗与床,熟悉的布置。这是艾萨克买的公寓,是公寓里属于她的房间。
“真是不专注。眼睛往哪看呢?”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女声将如梦的意识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而自己的身上还半趴着一个女人。不过她早已把自己那墨镜般的眼镜摘下,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她用那双包含情欲的琥珀色眸子注视着如梦,手上的力气却不断加重。
双手缩紧带来的窒息感让如梦一个激灵。梦中居然有如此真实的触感?还没来得及思考,木雨子收紧的手让如梦陷入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感觉之中。不仅是缺氧,脖子间也稍有些疼痛。如梦的眼前逐渐发白,直到白光占据了整个视野,而意识被剥离的前一刻,木雨子及时松开了手。
“咳咳咳啊,呼啊……”新鲜空气瞬间涌入,如梦剧烈地呼吸起来,她差点就要被木雨子掐死,整个人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软绵绵地瘫倒在床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问出问题,木雨子再次上演了同样的戏码,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如梦在濒临窒息死亡时木雨子又松手,她的脖间已经有了木雨子掐过的紫色痕迹,唇边溢出不受控制流下的唾液,如梦在几次之中甚至能够得到奇怪的快感,身体的哪一处似乎得到了莫名的满足。
明明双方都穿着衣物,可如梦却有种被人扒光了看的羞耻感。
“为什么要……”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且吓了自己一跳。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处在梦境之中,但这些触感与感受过于真实,就好像她现在就在公寓里和木雨子颠鸾倒凤。
“为什么要这么做?宝贝,你是不是忘了啊。”木雨子躺到如梦的身边,在她耳边说悄悄话,“我们可是在玩你情我愿的S/M游戏呢。”
过于羞耻,如梦下意识将头撇到一边,本就因缺氧而泛红的脸颊更加通红。
木雨子冷哼一声。
“你们明知道我的能力,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
她强行把如梦的头掰过来,让如梦看着自己那双没有光亮的瞳眸,吓得后者差点哭出来。
“我给过你们警告,别忘了我也有听到你们消息的手段。”木雨子没有表情地说着,“这就是你的梦吗,如梦?如此肮脏与龌龊?原来你就是这样的人?急不可耐地想和我上/床?”
“我没有……”如梦瞪大眼睛,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拼命摇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木雨子一把揪住了如梦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周围的场景迅速扭曲变化——不如说,正迅速地旋转、翻转。
从房间到楼栋,由室内转室外,以黑夜化为白昼,她们站在中央,木雨子静静看着场景的转变,在一个特定的场景中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压抑的村庄,由于是阴天,夜幕降临时黑得很快,但勉强能看清小路。
一个醉酒后——应该是醉酒后——的男人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他正朝着村里某处房屋走去。木雨子不知何时松开了如梦的衣领,她用一个眼神告诉如梦该往前走了。
二人静默,跟在男人的身后。只见得他推门无果,重重地摇晃着被锁起来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嘴里大声咒骂。主屋里头走出来一个年迈的妇人,看样子像是男人的母亲。
“我要钱!快给我!”进到院子里后,男人又踉跄着走了一段路,突然大吼大叫道。他面目狰狞凶神恶煞,老妇人面露难色,似乎在找理由。片刻后,她支支吾吾回答道:“小伟啊,这几天客人不是很多,煎饼卖不出去……”
“我说过我不听这些!!”被叫作“小伟”的男人重重推了老妇人一把,“那我哥为什么有钱?他的钱不都是你们给的吗?!为什么你们要把遗产划给他??我的钱呢,钱呢??!”
如梦微微发抖,躲在木雨子身后不敢看这一幕。
“他母亲早就死了。”木雨子轻声道,“他还在梦里幻想自己的父母能给自己钱花。”
场景又一次转换,和上次一样,不过这次加快了速度,更换场景的时间缩短,很快她们转移到了下一个梦境里头。
一个女人拿着一把刀,对着瘫坐在地上惊恐万分的男人比划。
“如果我杀了你……你就永远能在我的身边了……是吧?”她露出了一个堪称惊悚的笑容,随后扑倒了男人,水果刀捅入了他的心脏,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如梦吓得闭上了双眼。
“不许闭眼!给我看!”木雨子的声音传来,“如梦,你必须学会这些,我可是你的‘母亲’!!”
男人的声音都在打颤,他求饶似地说道:“不要接近我,不要靠近我!!!”
木雨子不知对她施加了什么,如梦的眼睛被迫盯到了女人捅男人时的刀与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上。女人笑得阴恻,刀口在男人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怖的伤口,每一刀都避开了要害,毫不留情刺破皮肤,深入骨与髓,搅动,抽出,血液就这样汩汩流出,手、手腕、胳膊、肩膀、大腿、小腿、脚踝,任何不致命的地方被捅了一刀,女人似乎还不打算停手,在旧的伤口处继续用早已被血液浸染透的刀捅着。
木雨子从身后搭上了如梦的肩膀,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托起了她的头。
她轻笑着,声音与那男人与女人的惨叫与嘶吼交织在一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一字不落地落入如梦的耳中:
“宝贝,你看,这就是我给你的成长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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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萨克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已是接近黎明。
凌晨三四点钟的伦敦寂静无声,哪怕是在梦里。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耳边没有淅淅沥沥的声响。艾萨克走回了家,推开熟悉的门,玄关处暖色调的灯光似乎能够烘干艾萨克潮湿的裤脚。他继续往里走。
屋内安静得诡异,连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他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打开灯,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直到坐到床边他才发现,他的床上似乎躺了个人。
长田安云的脸与额头烫得厉害。艾萨克静默几秒,走到客厅给他倒了杯水,翻出了发烧药,端过来后把他摇醒,示意他吃药。
“老板。”长田安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艾萨克,在艾萨克的视角,它们呈现出了一种委屈的神情。
那双天生冷漠无情的眼,艾萨克最喜欢的眼睛,此时此刻蓄着泪水,和之前他们私底下相处时似要侵占所有的眼睛不一样,那是长田安云自甘示弱、盛满他情绪与性欲的漂亮眸子,像一匹小白马湿漉漉的、黑色的眼眸。
“……”艾萨克承认,有那么一瞬间他动了一些歪心思。然而他并没有慌了阵脚,而是把水与药递给了他,说道:“不喝你就会把烧传染给我。”
色欲。
傲慢。
暴食。
贪婪。
怠惰。
“……”“长田安云”唇齿翕动,朝后倒去。屋里的灯光突然熄灭,周遭化为一片漆黑。艾萨克身处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也看不见任何物品的轮廓。
就在此时,一股铁锈味钻入鼻孔。他神色微变,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头。
“我有你没有的。”
宛如一锤定音的探照灯“噔”地一下亮起,不算太亮,照射清楚艾萨克却刚刚好。他拧了拧眉心,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打开探照灯的人。那是一个化作灰也能被认出来的身影,身穿白色的礼服,高贵宛如王子。他胸前衣物上有金色披链,花白的胸巾上被溅到些许血液,也有些液体染红了他的白色礼装。
“艾萨克”站在艾萨克的面前,气质趋近于神,神情更加轻蔑。
“……滚。”艾萨克不再平静,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好久不见。”
“艾萨克”朝他伸出了手:
“我们的庸人,艾萨克·卡特莱特先生。”
暴怒。
嫉妒。
“噔——”一声钟响划破了窗外死一般的寂静。“艾萨克”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举起手里的小本子,歪了歪头,说道:“艾萨克·卡特莱特,因犯七宗罪,现审判为有罪,执行惩罚,惩罚时间无限。”
艾萨克猛地惊醒。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襟,他慌忙跑到浴室,打开灯,看见了镜子中十六岁的自己。
那是一个天才傲慢的时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