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光晕在地下室的墙面上晃悠，把老炮打磨重锤的影子拉得老长。锤头嵌着的火龙骨碎粒被松节油浸得发亮，每磨一下，就有细碎的金粉簌簌往下掉，落在满是划痕的木桌上，像撒了把被揉碎的星子。老炮的粗布手套早被油浸透，泛着深褐色的光，他瞥了眼旁边攥着匕首直冒汗的林野，故意把锤子往桌角磕了磕，震得桌上的空酒瓶叮当作响。
“小子，你这攥法，是想把匕首捏成麻花？”老炮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铁板，带着股子糙劲儿。
林野的脸“腾”地红了，手指下意识松了松。他掌心里的两把黑铁匕首是三天前在黑市淘的，摊主说是什么“抗神力老物件”，结果回来被老炮笑了半宿，说那刃口的毛刺能刮伤自己。此刻刀柄上的旧布被汗浸得发潮，贴在掌心黏糊糊的，他喉结滚了滚，刚要说话，旁边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笑。
“炮哥别吓唬他了。”小柯正坐在摞起来的木箱上擦唐刀，刀身狭长，在灯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条蛰伏的银蛇。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领口卷着边，耳后还有块没褪的晒红——那是上周陪小雨去城外采松果时被晒伤的。他手里捏着块巴掌大的平安符，红布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雨”字，针脚密得有些笨拙，是出发前小雨蹲在门槛上缝了半宿的。
“你看你这符，”阿莹坐在对面的木箱上，手里削着箭尾的白羽毛，刀刃划过羽毛梗的声音沙沙的，“小雨绣这‘雨’字，把线都绕成疙瘩了，亏你还当个宝似的攥着。”
小柯把平安符往唐刀的鞘尾系，红绳绕了三圈，打了个结实的蝴蝶结，闻言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手笨，可心细啊。”他低头用指腹蹭了蹭符上的疙瘩，眼里亮得像落了星，“说这红布是她奶奶留下的，能挡灾。”说着他忽然顿了顿，指尖在唐刀的镡上轻轻敲了敲，瞳孔微缩，像是透过空气看到了什么。
“对了，”小柯抬眼时，笑意还挂在嘴角，“三秒后，林野你左后方的木架会掉下来个扳手。”
林野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哐当”一声脆响——一把锈迹斑斑的扳手正砸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离脚脖子只差半寸。他吓得往后跳了半步，小柯已经笑着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别怕，我这异能就这点能耐，只能往前看三秒。”他晃了晃手里的唐刀，刀身在灯光下划出道流畅的弧线，“刚才擦刀时‘看’了一眼，冰湖底下那家伙在撞冰层，左后腹有块鳞甲松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的旧伤，估计是以前跟别的异兽斗架留下的。”
“你这异能倒是越来越准了。”瞎子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他那柄小太刀，刀身窄而薄，在灯影里闪着冷光。他的眼白泛着层薄雾，却能精准地“看”到每个人的动作，“刚才那扳手掉下来前，我就听见木架的榫卯在响，就是没你说得这么准。”
“那是，”小柯把唐刀往背上一挎，刀身贴着后背，刚好到腰窝，红绳系着的平安符在身后轻轻晃，“我这可是‘先机’，比听声儿快半拍。”他忽然想起什么，往阿莹那边凑了凑，“对了阿莹姐，你给小雨的那瓶冻疮膏，她收到了吗？她说去年冬天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今年说什么也得护住。”
“早让跑腿的送过去了。”阿莹把削好的羽毛箭往箭囊里插，箭杆是用雪山松木做的，尾端缠着几缕银丝，“她还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要是你敢把唐刀弄脏，回来就让你跪搓衣板——她新做的那块，棱子磨得可尖了。”
小柯挠了挠头，笑得更欢了：“放心，保证完完整整回来。等任务结束，我去镜泊湖给她凿个冰兔子，就用她最喜欢的那种长耳朵的。”
老炮已经扛起重锤往门外走，锤柄上的麻绳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少腻歪，再不走天就亮了。林野，跟紧点，我教你怎么用冰镐凿受力点——你那两把破匕首，也就适合往鳞甲缝里捅，想劈开冰面还得靠镐头。”
林野赶紧跟上，路过小柯身边时，脚步顿了顿，声音有点发怯：“柯哥，你说……我要是明天手发抖，捅偏了怎么办？”
小柯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心带着点糙劲儿：“怕啥？我帮你盯着。它要是想摆尾巴，我提前三秒喊你躲；它要是露破绽，我喊你捅，你闭着眼扎都能中。”他指了指林野手里的匕首，“再说了，你这匕首淬过镇魂晶水，虽然比不上炮哥的火龙骨，可对付L091的力场也够了——实在不行，跑快点总没错，我带着你。”
林野看着小柯眼里的笑，心里那点发慌忽然就散了。他攥紧匕首，跟着老炮往外走，听见身后小柯哼起了不成调的歌，大概是小雨教他的，调子轻快得像开春的风。地下室的煤油灯还亮着，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长长短短，往镜泊湖的方向去了。
黑帆飞艇的货舱里，金属摩擦声像炸开的火星子，噼里啪啦溅得满舱都是。林鹤年正用合金指套猛刮机械臂的护甲，指套是用龙血钢熔的，尖爪泛着冷光，每刮一下，就有细小的火花蹦起来，落在舱壁的铁架上，把他狼尾辫上的红绳映得像团跳动的火。
“他娘的，赵扒皮总算舍得下命令了！”林鹤年的声音里裹着股子狠劲儿，把指套往机械臂的关节处一扣，“咔嗒”一声，五根尖爪精准地嵌进齿轮缝里，“L091那畜生在镜泊湖赖了快半年，把冰底下的鱼都快嚯嚯光了，早该拎出来扒鳞抽筋了！”
青雀蹲在货舱角落，正把雪山松木箭往箭囊里塞。她穿了件青灰色的短打，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耳后淡青色的羽毛印记在灯光下若隐隐现。箭囊是用雾母的触须皮做的，防水又耐磨，她每塞一支箭，尾端的银丝就轻轻颤一下，像有风吹过。
“别躁。”青雀忽然侧过头，惊鸿弓斜靠在肩上，弓弦发出一阵细微的蜂鸣，“风带了消息，周指挥官的加密令快到了。”她指尖捻着根羽毛箭，箭头嵌着的火龙骨粉在光线下闪着金芒，“刚才风绕着飞艇转了三圈，说镜泊湖的冰面下有暗流，明天凿冰得选南岸，那里的冰层结得最实。”
话音刚落，墨渊面前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屏幕“啪”地炸开刺目的红光，周指挥官的电子音裹着电流的锐响砸下来，像块烧红的烙铁扔进了冰水里：“各队注意！L091歼灭行动定于明日卯时正式启动，集合点镜泊湖东岸三号观测站！黑帆为先锋，优先突破冰面，野火、铁塔、红手协同掩护！目标力场强度三级，禁用热武器，重复，禁用热武器！”
信息在屏幕上停留了三秒，随即化作一串跳动的火焰图标，烧尽了。
“三级力场？”林鹤年猛地站直，机械臂的液压管发出“嗡”的一声闷响，金属外壳上的纹路亮了亮——那是启动过载模式的征兆，“难怪赵扒皮急着动手，再等几天，那畜生的力场怕是能干扰到城外的信号塔了！”他一拳砸在旁边的铁箱上，箱盖被震得飞起来，里面的麻绳捆着的冰镐滚了一地，“渊少，焚川的火够不够烈？我这胳膊早就想尝尝鳞甲崩碎的脆响了！”
墨渊正站在货舱中央，焚川和沉渊双剑并立在他脚边。听见动静，他弯腰握住焚川的剑柄，红玉剑离鞘的瞬间，货舱里的温度骤然升高，连角落里的冰块都开始冒白汽。剑脊的金纹像活过来的火蛇，顺着刃口游走，在舱顶的铁架上烧出蜿蜒的光痕，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金属混合的气味，那是火龙骨被激活的味道。
“够不够烈，得问L091。”墨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子灼人的锐度，他手腕轻转，焚川的剑尖在空中划出道赤红的弧线，金纹扫过之处，铁架上的锈迹瞬间化作黑灰，“青雀，调野火小队的资料。”
青雀的指尖在悬浮光屏上一划，光屏“嗡”地亮了，野火小队的成员资料像翻书似的展开：老炮的重锤旁边标着“嵌火龙骨碎粒，重七十二斤”；阿莹的弩箭备注着“牦牛骨箭身，镇魂晶箭头”；林野的资料最简略，只有“黑市匕首两把，入行没几天”的字样，旁边还画了个问号。
光屏继续往下翻，最后停在小柯的页面上。照片里的少年背着唐刀，站在一片金黄的麦田里，笑得一脸阳光，手里还举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衣角被风吹得鼓鼓的。资料栏里的名字清晰可见：王小柯。
“这小子……”林鹤年凑过来看了一眼，嗤笑一声，“笑得跟个没事人似的，知道明天要跟三级力场的异兽拼命吗？”
青雀没说话，指尖在屏幕下方的加密区点了点。一行淡金色的小字正缓缓解密，像被晨露打湿的墨迹，慢慢显露出轮廓。当最后一个字浮现时，青雀的瞳孔猛地一缩，手里的羽毛箭“啪”地掉在地上：“屠神氏家后裔。”
“屠神氏？”林鹤年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凑过来的动作都带了点凝重，他的机械臂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那是碰到重要信息时的应激反应，“就是那个传说中能预判神明攻击轨迹的家族？不是说百年前就被神明灭族了吗？”
墨渊的目光落在“屠神氏”三个字上，焚川的金纹突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剑身在他手里微微发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放在他枕边的那本墨家古籍，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屠神氏，上古异能世家，血脉藏“先机”之力，能窥神氏三息动向。昔年与墨家共抗失控神明，后因异能反噬，族人流离，近乎灭族……
原来那三秒预知，不是普通异能。
墨渊的指尖轻轻抚过焚川的剑格，红玉的温度又高了几分，像是在呼应着什么。“难怪能‘看’到L091的弱点。”他低声说，“三级力场接近低阶神氏强度，寻常异能者的精神早就被搅乱了，根本没法精准感知目标的动作。”
青雀捡起地上的羽毛箭，指尖还在发颤：“他的唐刀淬过镇魂晶水，刀身有微弱的抗神力波动”。
林鹤年的机械臂突然“咔嗒”响了一声，指套的尖爪收了回去。“这么说，这小子是个宝贝？”他摸了摸下巴，狼尾辫上的红绳滑到眼前，“百年前屠神氏和墨家联手，现在……”
“现在是要联手宰了L091。”墨渊把焚川归鞘，剑身在鞘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嗡鸣，像是在回应古籍里的记载。他转身走向舱门，沉渊剑被他拎在手里，墨玉的寒气顺着指尖蔓延，在金属地板上结了层薄霜，“青雀，把火龙骨粉再磨细点，涂在箭头上——屠神氏的小子能预判，咱们就得让他的预判有用武之地。”
“好。”青雀应声，转身往货舱角落的石碾子走去，那里堆着半袋火龙骨碎粒，是昨天刚从矿脉里运上来的。
林鹤年跟在墨渊身后，看着舷窗外翻涌的雪幕。雪粒被风卷着撞在舱壁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细小的冰刃在敲打。镜泊湖的冰面在云层下泛着冷光，像块被巨斧劈开的墨玉，藏着数不清的暗流与杀机。
“渊少，”林鹤年忽然开口，声音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点认真，“你说……这屠神氏的小子，知道自己的来头吗？”
墨渊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了按耳后的火髓印记，那里的灼痛正被沉渊的寒气一点点抚平。“知道不知道，”他望着冰湖的方向，声音裹着风雪的冷意，“明天卯时，冰面上见分晓。”
舱门被风撞开的刹那，焚川的火线与沉渊的寒气同时破窗而出，在雪夜里绞成一团冰火漩涡。那漩涡转得极快，把周围的雪粒都卷了进去，烧出一片赤红与墨黑交织的光——那是黑帆的战旗，是给冰下巨兽的死亡请柬，也是给那位藏着百年秘辛的屠神氏后裔的，无声战帖。
而此刻的镜泊湖冰面下，L091正缓缓摆动着尾鳍。它左后腹的旧伤在暗流里轻轻颤，那里的鳞甲确实松了块，露出底下泛着青的皮肉。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甩了甩头，暗金色的瞳孔里映出冰面上方的风雪，像在期待着什么，又像在畏惧着什么。
寒刃已磨，只待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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