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与龙血

消毒水的味道被一缕甜暖的香气冲淡了。林野眼皮动了动，意识从深沉的睡眠中缓缓上浮。身下是柔软的床垫，盖着的薄被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没有刺骨的寒气在体内冲撞，也没有警报的尖鸣。一种久违的、纯粹的安宁包裹着他。

他慢慢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金灿灿地铺满了窗台，甚至能看到几片嫩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然后，他看到了坐在床边椅子上的那个人。

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守门人制式常服，肩章上的银色双翼徽记在阳光下闪着内敛的光。头发理得干净清爽，侧脸的线条比记忆中硬朗了许多，下颌线清晰，鼻梁高挺。那人手里正端着一个白瓷杯，袅袅的热气带着一丝清甜的果香飘散开来。他似乎察觉到林野的目光，转过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双眼睛，林野认得。锐利依旧，却褪去了少年时的跳脱不羁，沉淀出一种沉稳内敛的光。此刻，那光芒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有……林野以为自己看错了的、一点点的紧张？

“醒了？” 声音低沉悦耳，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是记忆深处那个熟悉嗓音的成熟版。

林野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陈小川？”

穿着守门人制服的青年——陈小川——嘴角很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点紧张瞬间被一种“果然还是这么笨”的熟悉感取代。他放下杯子，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柜上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林野唇边。

“不然呢？你以为守门人医院还提供帅哥陪聊服务？” 语气是熟悉的欠揍调调，但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细心。

温水润过喉咙，林野感觉混沌的思绪清晰了不少。他环顾四周，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布置得甚至有点温馨，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生机勃勃。哪里还有半分冰洞的阴寒和实验室的冰冷？

“我……睡了多久？” 林野撑着坐起来一点，意外地发现身体虽然有些乏力，但并无大碍。

“两天一夜。” 陈小川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审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比如……特别想吃生肉？或者想喷火？”

林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托你的福，只想喝点热汤。”

陈小川似乎松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更放松了。他重新靠回椅背，拿起自己的果茶喝了一口，姿态随意了许多。“放心，汤马上就到。老炮听说你醒了，亲自下厨，正在厨房跟锅碗瓢盆搏斗呢，估计快炸厨房了。”

“老炮？” 林野一愣，随即急切地问，“他们呢？瞎子？小柯？阿莹？秦队？还有……墨渊？青雀他们？”

“都活着，活蹦乱跳的。” 陈小川的语气带着一种“小事一桩”的笃定，“瞎子眼睛上的纱布拆了，医生说恢复得很好，现在正跟小柯在楼下花园里‘听’鸟叫，顺便‘看’晓雨给鸟拍照。阿莹的能量感知有点透支，在隔壁静养，秦队守着她。至于黑帆那帮家伙……”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点嫌弃又有点佩服：“墨渊那家伙透支得狠了点，在重症监护区躺了一天，现在转到普通病房了，精神头好得很，据说正躺着指挥青雀给他削第十个苹果。青雀的脱臼处理好了，就是暂时不能拉弓。林鹤年的机械臂需要点时间修复，阿澈正拿着工具箱在他床边忙活。都挺好。”

林野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冰龙洞穴里的惨烈厮杀，金发少年带来的死亡压迫，仿佛都成了褪色的噩梦。阳光、果茶香、同伴安好的消息，这才是真实。

林野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我……我喝的那龙血……”

陈小川放下茶杯，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直视着林野的眼睛，没有躲闪。

“关于这个，张博士的详细报告出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首先，恭喜你，林野同学，你暂时没有变成冰坨子或者喷火蜥蜴的迹象。”

林野：“……”

“其次，” 陈小川从制服内袋里掏出一个薄薄的平板，手指在上面划了几下，调出一份报告，“你的血液分析显示，里面确实含有冰龙血成分，浓度大概在20%左右。”

20%？林野的心提了起来。

“别紧张。” 陈小川似乎看穿了他的不安，语气平和，“这个浓度，在守门人的记录里，不算罕见，更不算危险。知道为什么吗？”

林野茫然地摇摇头。

“因为，” 陈小川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这很可能不是外来的污染，而是……你祖宗传下来的。”

“啊？” 林野彻底懵了。

“对。” 陈小川肯定地点点头，“张博士推测，你祖上可能有某位先辈，机缘巧合下融合了极其稀薄的龙类血脉——可能是某种亚龙，甚至只是沾染了强大龙族气息的奇异生物。这种血脉经过无数代的稀释，变得极其微弱，平时完全沉睡不显。但冰龙的血，尤其是它濒死时逸散的核心精血，能量等级太高，意外地把你体内沉睡的那一丝丝同源血脉给……‘唤醒’了。”

他指了指林野：“就像往一小撮火星上浇了一桶汽油，火星本身没什么威胁，但汽油一点就着。不过现在汽油烧完了，火星还是火星。”

这个比喻……林野嘴角抽了抽，但好像有点道理？

“所以，” 陈小川总结道，“你不是被龙血污染了，更像是……继承了祖上一点‘微瑕’的返祖特征？那20%的龙血浓度，更像是激活后残留的能量印记，会随着时间慢慢平复、稀释。只要不再作死地去喝第二口，或者被更强大的龙血核心直接冲击，理论上，除了让你冬天比别人更抗冻、夏天喝冰水更爽快之外，没什么大问题。”

没什么大问题……祖传的……返祖特征……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感同时涌上林野心头。他以为自己是怪物，是实验体，结果搞了半天，可能是祖上哪位大佬跟龙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那……我手指冒寒气？” 林野还是有点不放心。

“血脉刚激活，能量外溢的正常现象。张博士给你配了个‘凝神手环’。” 陈小川指了指林野左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银色金属环，样式简洁，像个运动手环，“戴着它，能帮你稳定体内能量场，过段时间适应了，自然就好了。说白了，你现在就是个刚学会控制自己新玩具的小孩，需要个辅助轮。”

林野看着手腕上的银环，温润的触感，没有半点不适。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所以，” 他抬起头，看向陈小川，眼神复杂，“你……现在在守门人……？”

陈小川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你终于问到了”的表情。他理了理自己制服的衣领，肩章上的银色双翼徽记熠熠生辉。

“正式介绍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想摆出严肃的样子，但眼底那点熟悉的促狭藏不住，“陈小川，守门人东北地区分部，副部长。主管异常事件调查及区域猎人协调。”

副部长？！

林野眼睛瞪得溜圆。那个跟他一起爬树掏鸟窝、翻墙逃课被教导主任追了三条街的陈小川？守门人分部的……副部长？！

看着林野震惊到呆滞的表情，陈小川终于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点副部长的架子瞬间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发小。

“怎么？不像？” 他故意板起脸，“我可是正经通过选拔，一步一个脚印升上来的！”

“像……太像了……” 林野喃喃道，随即也跟着笑起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笑得牵扯到还有点虚的身体，咳了起来。

陈小川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嘴里还嫌弃：“行了行了，知道你高兴，悠着点，刚捡回条小命。”

病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老炮洪亮的嗓门炸了进来：“汤来啦！热乎的！林小子醒了没？饿坏了吧！”

只见老炮端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满脸红光地冲进来，后面跟着一脸无奈但带着笑意的秦队（小雅），还有探头探脑、眼睛上蒙着新换的薄纱布的瞎子，以及拿着个相机、笑容甜美的晓雨。

“醒了醒了！精神着呢！” 陈小川笑着让开位置。

保温桶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骨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冲散了最后一丝消毒水的味道。老炮不由分说地盛了一大碗，塞到林野手里：“快尝尝！老子炖了一上午！瞎子都说香！”

瞎子在一旁煞有介事地点头：“嗯，听到了，骨髓里的精华都熬出来了。”

林野捧着热乎乎的汤碗，看着围在床边的熟悉面孔——老炮的粗犷，秦队的沉稳，瞎子的敏锐，晓雨的温柔，还有坐在旁边椅子上，穿着守门人制服、一脸“与有荣焉”地看着老炮吹嘘自己厨艺的陈小川……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每个人身上。窗外绿意盎然，鸟鸣啁啾。

没有冰霜，没有利刃，没有死亡的威胁。只有温暖的汤，同伴的笑语，和一个虽然离奇但似乎……还算不错的“祖传小问题”。

林野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热汤。浓郁的鲜香从舌尖暖到胃里，再蔓延到四肢百骸。他长长地、满足地舒了口气。

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