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删掉所有照片的那天,东京下了初雪。
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三秒,像他们之间永远差的那句"留下来"。冰晶在窗外交织成网,恍惚间又看见他低头调音时,后颈凸起的骨节——她曾在那里种过一朵红痕,如今大概早褪回了黄白色。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决绝,而是假装决绝。
他说她终于活成了风的样子,其实他错了。风多自由啊,而她的灵魂早被钉在童年的标本架上——那个被反锁在衣柜里数心跳的小女孩,至今还在黑暗里发抖。所以当他用体温裹住她噩梦后的颤抖时,她竟可耻地贪恋起这种束缚。多可笑,渴望自由的人,最终在另一个人的爱意下与自己的执念与依赖下主动放弃了自由。
他朋友口中那句"再也不会爱你"是谎话。
真相藏在凌晨四点未发出的草稿箱:「今天在灵隐寺求了签,解签的老婆婆说破镜难圆。我听后在原地愣了很久,原来人绝望时,连汉字都会觉得是在施舍自己。」
她拍过那么多即将消失的风景,却不敢拍他睡着时攥紧被角的指节。那些藏在镜头后的爱意,最终和暗房里的胶片一起发了霉——就像她始终没说出口的:我恨你记得我咖啡加几分糖,却忘了我最怕被丢下。
衣柜里还挂着他那件黑色卫衣。她穿着它走过大半个地球,以为那便能掩盖住内心快要压不住的思念。
最讽刺的是,她教会他直白说爱,自己却成了哑巴。那些被童年掐死在喉咙里的呼喊,最终变成扎在声带上的倒刺。每次想说"别走",吐出来的都是"滚吧"。
雪越下越大。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共同好友发来的音乐链接。封面是他工作室的落地窗,上面用雾气画了颗歪斜的心——那是她常干的蠢事。副歌响起时,她正把脸埋进卫衣领口,突然尝到咸涩的铁锈味。
原来咬破嘴唇也不会阻止哭泣,只会让血和泪混得更难分辨。
就像她始终没解释的:说"不会爱"是因为太懂如何被抛弃。那个缩在衣柜里听父母争吵的女孩,早把"不被爱"刻成了条件反射。而当他真的转身时,她竟在剧痛中感到诡异的安心——看啊,果然和童年预习过千万次的剧情一样。
雪停时,她拍下窗台上的冰凌。取景框里,融水正一滴一滴砸碎在昨夜未扔的啤酒罐上。看似晶莹坚固,实则不过是低温制造的临时雕塑。
多像他们间的爱情。
后来这组照片获奖,标题叫《自由意志》。评委说那些冰凌有种"献祭般的美"。没人知道,她在暗房冲洗时,对着最完美的那张突然哭了起来——
因为看清了冰柱里封存的,是那年夏天他睫毛上落的槐花。
她蜷缩在暗房的角落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质地板上的凹痕。显影液的气味刺得眼睛发疼,可她知道,真正让她流泪的不是这个。
每一次都是这样。
当他靠近时,她本能地后退;当他沉默时,她又怨恨他的不懂。她像一只被烫伤过的猫,明明渴望温暖的掌心,却在对方伸手时控制不住地亮出爪子。那些童年衣柜里积攒的黑暗,早已渗进她的血液,变成一种自我防御的毒——先刺痛别人,逼迫他远离,自己就不会被抛弃。多可笑啊,她以为这样就能掌控结局,却忘了孤独也是会习惯的。
手机屏幕还亮着,他的新歌在安静的暗房里循环播放。她想起上次争吵时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恨你",其实后面还藏着半句没说完的话——"……恨你让我知道,原来被爱会这么痛。"
因为被爱意味着有了软肋,意味着某个人可以轻易让你溃不成军。而她从小就知道,软弱是会要人命的。
显影盘里的照片渐渐浮现,是他去年生日时偷拍的侧脸。她盯着那片逐渐清晰的轮廓,突然抓起照片一角按进停影液里——就像她对待所有太过美好的东西一样,在失控前先亲手毁掉。
照片上的他开始溶解,黑色的银盐颗粒在液体中飘散,像一场微型雪暴。
她终于哭出声来。
原来她推开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个胆怯的自己——那个躲在童年衣柜里,至今还在等一句"别怕"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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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大这本书写给大家
作者大大而这一章写给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