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斜斜地织着,把下午的天光晕染成一片柔和的灰蓝。书禾走出会议中心时,裤脚还沾着空调房里带出来的凉意,抬头就撞进汪顺含笑的眼里。他站在旋转门旁的阴影里,身形挺拔得像株年轻的白杨,手里那把透明雨伞被雨雾蒙了层薄纱,伞骨在朦胧光线下泛着细弱的银辉。
“猜到你没带伞。”他晃了晃手腕,伞面跟着轻轻转动,水珠顺着边缘连成细珠串,“运动员的观察力,可不是白练的。”
书禾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冰凉的伞柄,就不小心擦过他的指腹。那触感像极了冬日里静电噼啪炸开的瞬间,带着点麻痒的热意,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手,伞差点从手里滑出去。汪顺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撞了撞,又都慌忙移开。
雨幕里的奥运村像被浸在磨砂玻璃罩里,远处的路灯晕成一团团暖黄的光,运动员公寓的轮廓在水汽里若隐若现。他们并肩走在伞下的小天地里,透明伞面把雨声滤成了温柔的沙沙声。路不算宽,肩膀时不时会不经意地碰到一起,布料相触的瞬间像有羽毛轻轻搔过,两人又会默契地往两边让一让,留下的空隙很快又被逐渐靠近的步伐填满。
“我下周就要回国了。”汪顺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比平时低了些,“队里安排了庆功活动,还有一堆采访要跑。”
书禾望着脚下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青灰色的砖面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闷得发紧。“我也该回总部报到了,”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这边的协调工作差不多收尾了。”
“北京见?”他侧过头看她,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雨珠,眼神里藏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个等着老师打分的学生。
书禾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雨丝落在她的睫毛上,带来微痒的触感。“北京见。”她肯定地说,尾音被风吹得轻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最后一个晚上的欢送会设在奥运村的活动中心,暖黄的灯光洒在每个人脸上,空气中飘着清酒和烤肉的香气。书禾抱着一杯果汁站在角落,看着汪顺被队友们围在中间,有人拍他的肩膀,有人举着手机要合影,他笑着应和,嘴角扬起的弧度和赛场上领奖时如出一辙,只是少了那份锋芒,多了些松弛的少年气。
他的目光却总是越过人群,一次次落在她身上。有时是在举杯的间隙,有时是在转头说笑的瞬间,那眼神像根细细的线,悄无声息地把两个角落连在一起,带着只有他们才懂的默契——就像那天共撑一把伞时,肩膀相触又分开的节奏。
人群渐渐散去时,书禾沿着回廊走到后院的花园。晚风带着雨后的潮气,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摇晃。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汪顺穿过玻璃门走过来,白色T恤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东京的夜空难得这么干净,墨蓝色的天鹅绒上缀着几颗疏星,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边角刻着细碎的樱花纹,“纪念品。”
书禾打开盒子,一枚樱花书签静静躺在里面。粉白渐变的花瓣纹路精致得像真的一样,边缘还镀着层细闪,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我看到你总随身带着书,”他挠了挠头,语气有点不好意思,“上次在休息区,见你翻书的时候,书签是张皱巴巴的便签纸。”
书禾的心跳漏了一拍,原来那些她以为无人在意的瞬间,都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过去时指尖微微发颤:“我也有东西给你。”
汪顺拆开信封,抽出一张照片。是他站在领奖台上的样子,金牌挂在胸前,阳光落在他扬起的脸上,眼神却没看镜头,而是望向斜上方的看台,嘴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照片背面,是书禾清秀的字迹:“给真正的冠军。书禾。”
“这是我第一次看你比赛时拍的,”书禾望着远处的路灯,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站上领奖台,看向看台的那一刻。”
汪顺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的脸,然后抬眼看向她,月光在他眼底漾开一片温柔的涟漪:“我当时在看的人,是你。”
空气好像在这一刻凝固了。晚风吹动书禾的长发,拂过她的脸颊,带着点微痒的触感。远处传来队友喊汪顺名字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穿过寂静的花园,却没能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该走了。”书禾先回过神,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明天一早的飞机,怕赶不上摆渡车。”
汪顺点点头,突然上前一步,轻轻张开手臂。书禾犹豫了半秒,还是靠了过去。他的拥抱很轻,像怕碰碎什么珍宝似的,手臂虚虚地环着她的背。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柑橘味沐浴露香气,混着雨后青草的味道,干净得让人安心。“北京见。”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点温热的气息。
“北京见。”书禾回抱住他,手指轻轻抓住他T恤的衣角,把那句承诺攥得很紧。
回到酒店房间,书禾坐在窗边的书桌前,把樱花书签夹进常看的那本诗集里。书签的边角微凉,花瓣上的细闪在台灯下明明灭灭,像极了刚才夜空里的星星。她翻开书,目光落在某一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窗外,东京的灯火依旧沿着海岸线铺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但书禾知道,自己的心已经先一步启程了。它正飞越这片灯火,朝着那个有故宫红墙、胡同灰瓦的城市飞去——那里有一个会在雨天等她、会把她的小习惯记在心里的大男孩,正带着金牌般耀眼的笑容,等着和她兑现那个“北京见”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