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禾回到北京的那天，正是初秋最舒服的时节。行李箱滚轮碾过胡同里的青石板路，带起几片卷边的银杏叶。胡同深处的外交部宿舍爬满了爬山虎，红砖墙被晒得暖融融的，窗台上摆着邻居老太太种的月季，开得热热闹闹。
她刚把行李拖进楼道，手机就震了震。是汪顺发来的消息，一张训练馆的照片，泳池里的水泛着粼粼的光，配文：“刚结束恢复训练，北京的秋天比东京干爽多了。”
书禾对着屏幕笑了笑，指尖在对话框上悬了会儿，敲下：“我刚到宿舍，胡同里的银杏开始黄了。”想了想又补了句，“庆功会顺利吗？”
对话框显示“正在输入”的 dots 闪了好几下，才跳出来一条：“还行，就是应付采访比游两千米还累。”后面跟着个无奈的表情。
接下来的日子像杯温吞的茶，慢慢浸出味道。书禾忙着整理东京奥运的外事总结报告，常加班到暮色漫进办公室。每次抬眼看向窗外，长安街的华灯刚亮起来，手机总会适时震动——汪顺要么发来一张食堂晚餐的照片（大多是清蒸鱼和水煮菜），要么是训练后拍的晚霞，配文简单得像日记：“今天试了新的划水节奏”“天上的云像棉花糖”。
她会认真回复每一条，告诉他外交部食堂的豌豆黄很好吃，或是汇报自己终于把堆积的文件清完了。偶尔聊到兴头，会多说几句——比如她去给新来的实习生做培训，发现有人把“外交辞令”理解成了“绕弯子”；比如他说队里来了个十五岁的小将，训练时总偷偷看他的划水动作，像只追着成年海豚的小鲨鱼。
第一次在北京见面，是汪顺主动提的。他难得下午休息，说在训练馆附近发现家不错的咖啡馆，问她要不要来。书禾那天正好没会，换了件米白色风衣，踩着平底鞋往城东去。
咖啡馆藏在体育大学附近的老四合院里，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汪顺坐在靠窗的位置，穿件简单的白T恤，头发还带着点没干透的潮气。看到她进来，他站起来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引得邻桌看过来。他耳尖瞬间红了，手忙脚乱扶好椅子，挠着头笑：“好久没在非训练时间见人，有点紧张。”
书禾在他对面坐下，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和东京雨夜里的柑橘味不一样，却同样让人觉得踏实。“我上周去参加个文化交流活动，”她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遇到你们队里那个翻译了，说你现在是队里的‘老干部’，天天监督小队员吃蔬菜。”
汪顺被逗笑了，眼角的纹路弯起来：“他们总偷偷买薯片藏柜子里，上次被我搜出来，罚加练了两百个仰卧起坐。”他顿了顿，看向窗外，“其实我以前也偷偷吃，被罚过好几次。”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切进来，落在他手背上，能看到训练留下的薄茧。书禾忽然想起东京奥运村的雨，那时他们的影子在湿石板上叠在一起，现在却隔着一张木桌，中间摊着各自的杯子，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看清对方说话时微微动的睫毛。
“下周有场国内的邀请赛，”汪顺忽然说，声音轻了些，“在水立方，票我给你留了一张。”
书禾抬起头，撞进他带着期待的眼神里，像在东京问“北京见”时一样，只是少了几分小心翼翼，多了点笃定。她点了点头：“好啊，正好想看看你在主场比赛的样子。”
比赛那天书禾特意提前半小时到了水立方。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人，举着“汪顺加油”的灯牌。她刚找到座位，就收到消息：“我在热身池，看到你了，穿米风衣的那个对吗？”
书禾往泳池边望去，隔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果然看到汪顺站在起跳台旁，正朝她的方向挥手。他穿着红色的训练服，在一片蓝白色的泳池边格外显眼。旁边的队友推了他一把，他笑着回头说了句什么，再转过来时，耳尖又红了。
发令枪响时，书禾攥紧了手里的应援棒。看台上的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她却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泳池里水声混在一起。汪顺游到转身时，她清楚地看到他手臂划出的弧线，比在东京电视上看到的更有力量，像条破水的鱼，带着一往无前的劲。
他触壁的瞬间，看台上爆发出最大的欢呼声。书禾跟着鼓掌，看着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找到她，嘴角扬起和领奖时一样的弧度，却在看到她的笑容后，悄悄柔和了下去。
赛后他还有采访，书禾没等他，在座位上留了张纸条，让志愿者帮忙转交：“比东京时更快，恭喜。胡同口新开了家糖炒栗子，下次带你去。”
走出水立方时，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手机震了震，是汪顺的消息，只有两个字：“好啊。”后面跟着个笑脸，像个拿到糖果的小孩。
书禾抬头看了看天，月亮挂在水立方的尖顶上，清辉洒在长安街的车流上，像铺了层碎银。她知道，有些故事不用急着推进，就像汪顺游长距离时的节奏，慢慢来，反而能走得更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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