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炖牛肉端上来时,陶碗边缘还凝着热气。暗红的汤汁裹着大块牛腩,配着软烂的土豆和胡萝卜,香气漫过小小的餐桌。汪顺给她盛了满满一勺,自己却没动筷子,盯着碗里的肉笑:“队友说这家是布达佩斯最地道的,我昨天特意提前来订了位。”
书禾尝了一口,牛肉炖得酥烂,带着点红酒的微酸。“比食堂的清蒸鱼有烟火气多了。”她抬眼时,正撞见他往她碗里又夹了块土豆,指尖蹭过碗沿,像怕烫似的缩了缩。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多瑙河上的游船亮了灯,像一串流动的星子。汪顺忽然指着远处的链子桥:“听说晚上走在那座桥上,能看到布达和佩斯两岸的夜景,等比完赛,我们去走走?”
“好啊。”书禾应得轻快,心里却记着他明天的适应性训练。她从包里翻出个小小的记事本,是出发前在外交部楼下的文具店买的,封面印着烫金的和平鸽。“我把每天的赛程都抄下来了,”她翻开给汪顺看,“你看,400混决赛那天,我下午没有会议。”
纸页上的字迹娟秀,关键场次还用红笔标了星。汪顺凑过来时,她闻到他发间未干的水汽,混着餐厅里面包的麦香。“你比我还清楚赛程。”他低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上的红五星,像怕碰皱了似的。
世锦赛的日子过得像上了发条。书禾白天忙着协调赛事相关的外事对接,傍晚总能准时出现在游泳馆。她从不坐在显眼的位置,总在看台后排找个角落,手里捏着应援棒,却很少像其他观众那样大喊。汪顺每次游完抬头,总能精准地找到那个角落——她要么在低头记着什么,要么正望着泳池,眼神安安静静的。
400混决赛那天,看台上的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屋顶。书禾看着汪顺跃入水中,划水的节奏比在北京训练时更稳,转身时的水花压得极低。最后五十米冲刺时,她攥紧了拳头,直到他触壁的瞬间,才跟着人群站起来鼓掌。
颁奖仪式结束后,汪顺抱着金牌找到她时,身上还穿着湿哒哒的领奖服。“给你看个东西。”他从泳裤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透明袋,里面装着枚泳池里捡的鹅卵石,被磨得光滑圆润。“刚才游最后一圈时摸到的,”他把石头塞进她手里,“比金牌轻多了,但想着得给你带点什么。”
石头还带着泳池水的凉意,书禾捏在掌心,忽然想起东京雨夜里他递过来的那包纸巾,也是这样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离开布达佩斯那天,汪顺的航班比她早两小时。他送她到机场时,晨光刚漫过航站楼的玻璃幕墙。“回去好好训练。”书禾拍了拍他的胳膊,像在叮嘱个认真的学生。他笑了,眼角的纹路弯起来:“你也少加班,记得按时吃晚饭。”
过安检前,书禾回头看了一眼,汪顺还站在原地,穿着那件印着国旗的运动服,手里捏着她昨晚给他的北京胡同地图——她在糖炒栗子店的位置画了个圈,旁边写着“秋天等你来”。
北京的秋天如约而至时,书禾在胡同口的栗子店又遇到了汪顺。他刚结束一个月的封闭训练,穿着件灰色连帽衫,头发剪短了,露出光洁的额头。看到她时,他从背后拿出个纸袋,里面是袋包装好的宁波年糕。“我妈寄来的,说让你尝尝,蒸着吃比栗子还糯。”
他们并肩往宿舍走,踩着满地银杏叶,像去年秋天那样。路过外交部宿舍的红砖墙,老太太窗台上的月季换成了耐寒的冬青,绿得精神。“队里那个小鲨鱼似的小将,”汪顺忽然说,“昨天第一次游进全国前三了。”
“那你这个‘老干部’可以退休了。”书禾笑着说,脚下踢到片卷边的叶子。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她。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板上叠在一起,像东京奥运村的雨夜里那样,又比那时更密不透风些。“不退休,”他说,声音里带着点认真,“还想再游几年,想让你多看几场。”
书禾没说话,只是往他身边靠了靠,能感觉到他手臂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远处的长安街亮起了华灯,胡同里的风带着栗子的甜香,慢慢漫过两人的衣角。有些故事确实不用急,就像这秋天的光,不炽烈,却能一点点把日子焐得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