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暖气开得很足,汪顺刚结束一组强度训练,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深蓝色的训练服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拧开运动水壶灌了两口,目光不自觉地往门口瞟——书禾说今天会来送文件,顺便把他落在馄饨店的笔记本带过来。
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没响,大概是冬天太冷被冻住了。书禾裹着件驼色大衣走进来,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住,只露出双眼睛,看见他时弯了弯,像落了点星光。“刚从组委会过来,顺道给你带了杯热可可。”她把手里的纸杯递过来,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指尖。
汪顺接过来,掌心立刻被烫得缩了下,却舍不得松手。热可可的甜香混着她身上的雪松香水味,漫过鼻尖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妈妈总在他床头放杯热可可,说喝了就不难受了。原来安心的味道,从来都这么具体。
“笔记本在包里,”书禾拉开拉链翻找,围巾滑落下来,露出颈间的红绳——那枚布达佩斯的鹅卵石正贴着她的锁骨,“上次你落馄饨店了,老板娘特意收起来的。”
他接过笔记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像触到暖炉边的瓷杯,温乎乎的。训练馆里很吵,队友们的笑闹声、教练的口哨声混在一起,他却突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似的,在耳膜上咚咚响。
“晚上有空吗?”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队里发了两张杂技团的票,说是新排的水上芭蕾,想着你可能会喜欢。”
书禾愣了愣,接过票看了看,票面上印着天鹅造型的剪影,边缘闪着细碎的金粉。“水上芭蕾?”她笑着抬头,睫毛上还沾着点外面的寒气,“你们运动员也看这个?”
“教练说能学走位。”他撒了个谎,耳根却有点发烫。其实是昨天路过杂技团门口,看见海报上的天鹅倒影在水里,突然想起她总说喜欢看水面反光的样子,就托队里的助理多要了一张。
傍晚的杂技团剧场暖融融的,红色丝绒座椅陷下去一个舒服的弧度。幕布拉开时,蓝色的“水面”上忽然浮起群白衣舞者,足尖点水时溅起的水珠在灯光下像碎钻,引得观众席发出一阵轻呼。
书禾看得认真,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像在跟着节奏打拍子。汪顺没怎么看舞台,目光总忍不住往她脸上瞟——她的侧脸在蓝紫色的光里显得很柔和,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冻得有点红,像颗刚摘的草莓。
中场休息时,他去买了两杯热奶茶,回来时看见她正对着手机笑,屏幕上是张照片:两只企鹅挤在一块冰上,配文“像极了冬天缩在暖气房里的我们”。“同事发的,”她抬头递给她一杯,“说这两只企鹅跟咱们上周看烟花时一个姿势。”
他接过奶茶,杯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舞台的灯光暗下来,第二场开始了,这次是单人舞,舞者在水面上旋转时,裙摆展开像朵盛开的白睡莲。“其实有句话,”他突然开口,声音被周围的音乐衬得很轻,“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书禾转过头,眼里还映着舞台的光,像盛了片星空。“你记得布达佩斯那次吗?”他看着她的眼睛,喉结动了动,“我比完赛跟你在多瑙河边走,你说喜欢水波纹的声音。那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每场比赛都能跟你一起听水声,就好了。”
她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他握紧了手里的奶茶杯,热流顺着掌心往心里钻:“我不是个很会说话的人,训练的时候脑子也直,只会想划水动作。但每次看见你,就觉得泳池里的水好像没那么冷了,站在领奖台上时,也觉得国歌没那么长了。”
舞台上的舞者刚好完成一个高难度旋转,观众席爆发出掌声,他的声音被淹没了一瞬,却在安静下来后变得格外清晰:“书禾,我不想只跟你做朋友了。我想让你来看我所有的比赛,想每天给你带热乎的馄饨,想冬天的时候,能牵着你的手走在风里——就像现在这样。”
他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扶手上的手,她的指尖抖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大着胆子,慢慢把掌心覆上去,她的手很暖,像揣了个小暖炉,把他常年泡在冷水里的凉手都焐热了。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他补充道,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但我得让你知道,从第一次在训练馆门口看见你,你抱着文件站在银杏树下笑的时候,我就……”
“汪顺。”书禾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她转过头,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像落满了星星,“你知道吗?我今天带了样东西。”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枚银色的戒指,戒面是片小小的银杏叶,叶脉上刻着两个字母:W和S。“上次在首饰店看到的,”她把戒指拿出来,轻轻放在他手心里,“觉得挺配你那片银杏叶的。”
他的手指僵住了,戒指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却烫得他眼眶发热。舞台上的舞者刚好谢幕,全场的灯亮起来,他看见书禾的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有点湿:“其实我也等这句话很久了,从你把布达佩斯的鹅卵石塞给我,说‘这个比金牌好看’的时候。”
汪顺突然站起来,周围的观众还在鼓掌,他却顾不上了,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最后只冒出一句:“那……明天还去吃馄饨吗?”
书禾被他逗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得像颗小火星。“去,”她抽噎着点头,“还要加两个荷包蛋。”
散场时,他牵着她的手走出剧场,晚风卷着雪花飘下来,落在她的发梢上。他抬手替她拂掉,指尖划过她的鬓角,像在触碰易碎的梦。“雪下大了,”他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掌心相贴的地方暖得像要烧起来,“我送你回家。”
路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书禾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他说“总想看你在不在”,想起那枚别在风衣上的徽章,想起训练池边那双米白色的拖鞋——原来有些心意,早就藏在日子里,像埋下的种子,等一场雪来,就悄悄发了芽。
她往他身边靠了靠,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化了。“汪顺,”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有点飘,“巴黎的比赛,我不仅要来看,还要给你带青柠糖。”
他低头看她,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光:“好啊,我争取拿块奖牌,跟你的戒指配一对。”
雪花越下越大,把街道染成了白色。远处传来卖烤红薯的吆喝声,甜香混在雪风里飘过来,像给这个冬天,裹上了层糖衣。书禾握紧了他的手,忽然觉得,原来等待不可怕,只要最后是他,再长的路,好像都值得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