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当天清晨,书禾打开公寓的冰箱,那瓶米白色矿泉水正安静地立在角落,瓶身贴着她昨晚写的便利贴:“10:30,检录处见。”她把水塞进公文包,指尖触到侧袋里的青柠糖,糖纸窸窣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去场馆的路上,巴黎的阳光透过车窗,在文件袋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书禾翻开200混决赛流程表,汪顺的名字被排在第六道——中间偏外的位置,既不抢眼,也不算边缘。她用红笔在名字旁画了个小小的五角星,像在给他的泳道做个隐秘的标记。
检录处的人潮比预想中拥挤。书禾刚核完运动员入场名单,就听见广播报出“汪顺”的名字。她抬头时,正看见他从通道口走出,黑色比赛服包裹着紧绷的肌肉,胸前的国旗在灯光下泛着哑光。
他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影,精准地落在她身上。隔着十米远的距离,他缓缓举起右手,掌心贴着颗青柠糖——是她昨天塞给他的那颗,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书禾举起手里的米白色矿泉水晃了晃,瓶身反射的光掠过他脸颊时,他眼里忽然漾起笑意。
热身池里的水花溅得很高。书禾站在工作区栏杆旁,看着他反复练习蛙泳蹬腿:收腿、翻脚、蹬夹,每个动作都比半决赛时沉实半分。有次蹬腿太急,他的脚踝撞到池壁,水面荡开一圈涟漪,他却只是皱了皱眉,立刻调整姿势继续划水。
“第六道这个中国选手,看着挺稳。”身后的国际泳联技术官员忽然开口,“半决赛后我看他加练到半夜,对着录像反复调转身角度。”
书禾笑了笑,没接话。她知道,他不是在跟谁较劲,只是不想辜负自己熬过的那些夜晚。
运动员入场时,全场欢呼声浪翻涌。汪顺站在第六道出发台后,弯腰系泳衣系带时,目光又一次越过人群朝她这边望来。书禾把矿泉水放在工作台最显眼的位置,对着他做了个口型:“慢慢来。”
发令枪响的瞬间,八道身影同时跃入水中。蝶泳阶段,汪顺的划水幅度中等,却保持着稳定的节奏,始终处在第四的位置;仰泳转身时,他的身体旋转角度比半决赛精准得多,水花压得极低,悄悄往前超了半个身位;蛙泳阶段,他的手臂划水和蹬腿配合得严丝合缝,等游完第三个泳姿转身时,已经冲到了第三。
最后五十米自由泳冲刺,看台上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书禾的指尖死死抠着栏杆,指节泛白——第二道的澳大利亚选手和第五道的日本选手正疯狂加速,形成夹击之势。她看见汪顺的手臂频率陡然加快,每一次划水都带着豁出去的劲,浪花在他身后拉出条白色的尾迹。
触壁的刹那,全场安静了半秒。电子屏上的数字一个个跳出来:马尔尚1分54秒06,斯科特1分55秒31,汪顺1分56秒00。
汪顺是第三,三届奥运会老将终究还是实力永存。
他在池边站了两秒,忽然弯腰扶住膝盖,肩膀轻轻颤了颤。队友们跳进水池拍他的背,他抬起头时,脸上分不清是水花还是别的,只是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望向工作区。书禾举起矿泉水瓶,对着他用力晃了晃,阳光透过瓶身,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颁奖仪式的国歌响起时,汪顺站在第三顺位的领奖台上,胸前的铜牌在阳光下闪着温润的光。他抬头望着冉冉升起的国旗,肩膀挺得笔直,嘴角抿成条坚毅的线,却在国旗升到顶端时,悄悄眨了下眼。
书禾站在贵宾观礼区,手里还攥着没放下的流程表,指尖的红笔晕开一小团墨迹,像朵安静的花。她忽然想起布达佩斯的鹅卵石,亚运会的“琮琮”徽章,还有巴黎雨夜里的那片银杏叶——原来有些光芒,未必需要最耀眼,却足够温暖。
混合采访区的人潮渐渐散去时,书禾正收拾着文件夹,手腕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汪顺换了件灰色运动服,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前,铜牌挂在脖子上,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领奖时我看见你了,”他声音有点哑,却带着笑意,“在观礼区第三排,白衬衫领口的徽章很亮。”
书禾刚要说话,被他拉到回廊的阴影里。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枚拆下来的铜牌,背面刻着“200米个人混合泳”和他的名字。“这个给你,”他把铜牌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金属传过来,“比青柠糖多了点涩,却更经嚼。”
回廊外传来队友的呼喊声,他却没动,只是低头看着她,眼里的光比铜牌还亮:“书禾,教你游泳的事,还算数吗?”
书禾握紧手里的铜牌,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却暖得像团火。她抬头时,看见埃菲尔铁塔的尖顶正刺破暮色,像支蘸满余晖的钢笔,要把这个夏天的故事,写得绵长些。
“算数,”她笑着点头,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敲,像在确认某个早就说好的约定,“但你得答应我,别笑我自由泳像小狗刨。”
他低低地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回廊上的鸽子。远处的泳池还在泛着波光,而他们站在巴黎的暮色里,像两块磨合已久的积木,未必严丝合缝,却刚好拼出最舒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