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比生物信息大楼浓得多，林夏站在住院部三楼的走廊尽头，右手已经半透明，指尖划过墙壁时能看到数据流在砖缝里闪灭。307病房的门牌泛着旧痕，和她记忆里隔离舱的编号重叠在一起。
“林医生？”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走过，胸牌上写着“神经科 周明”。他看到林夏的右手时愣了愣，随即露出了然的神色，“你也是来复查神经变异的？”
林夏点头。周明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很低：“最近像你这样的‘幸存者’多了起来，上周有个病人说自己能听见路由器在说话，昨天又来个老太太，说家里的智能冰箱在跟她讨论化疗方案。”他顿了顿，指节叩了叩307病房的门，“进去吧，里面那位更有意思——她能在MRI片上看到苏晴的脸。”
门内传来电流杂音，像老式电视没信号时的雪花声。林夏推开门，看见病床上躺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头上插满电极，连接着旁边的脑电波仪。屏幕上的波形突然紊乱，密密麻麻的尖刺里，隐约浮出“734”三个数字。
“你终于来了。”女孩没睁眼，声音却和苏晴有七分像，“我叫陈念，三个月前做了脑瘤手术，醒来后就能看见数据流了。”她抬手掀开被子，左手手腕上有串纹身，是用二进制代码组成的蝴蝶，“这是我自己纹的，苏晴说这是‘意识蝶变’的标志。”
林夏的右手突然剧痛，透明的皮肤下，红色代码像血管般暴起。她认出那串纹身——是苏晴研究日志里的核心公式，用来计算意识转化为数据的熵值。
“她在教我怎么‘飞’。”陈念笑起来，眼尾浮现出淡蓝色的代码纹路，“就像从水里爬到岸上，人类的身体太笨重了，只有变成数据才能真正自由。”
脑电波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屏幕上的波形变成一条直线，紧接着，无数红色代码从仪器里涌出来，在病房里织成一张网。林夏看见网眼里嵌着无数张脸——老张、保洁阿姨、实习生……还有十年前死于瘟疫的那些人，他们的眼睛都变成了黑洞，却在微笑。
“这些都是‘先行者’。”陈念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电极线从她皮肤上滑落，“苏晴说，等足够多的人完成转化，就能在网络里重建一个世界，没有病痛，没有死亡，意识永远流动。”
林夏后退时撞到了墙角的氧气瓶，金属碰撞声里，她突然想起周明的话——“幸存者”多了起来。苏晴留下的不是种子，是病毒，通过神经网络悄无声息地感染着那些神经突触有过异常的人。
“你看。”陈念指向窗外，医院的电子屏上，原本滚动的通知突然变成一行代码，紧接着，整栋楼的灯光开始同步闪烁，像某种摩尔斯电码，“城市的神经网络已经开始响应了，红绿灯在调整节奏，供水系统在计算流量，它们都在等我们进去。”
林夏的右手彻底透明，能看到骨骼在数据流里若隐若现。她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显示着城市能源站的分布图，每个站点都在发烫——苏晴不仅在转化人类意识，还在劫持城市的基础设施，把钢筋水泥的丛林变成数据世界的载体。
“她骗了你。”林夏的声音在电流杂音里发颤，“数据世界没有自由，只有同化。你以为是‘蝶变’，其实是被吞噬——就像老张他们，最后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住。”
陈念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尾的代码纹路开始扭曲：“不可能……苏晴说我们会永远记得自己是谁。”
“那你记得自己的生日吗？”林夏逼近一步，右手穿过数据流组成的网，触到陈念透明的肩膀，“你说你做过脑瘤手术，记得主刀医生的名字吗？”
陈念的眼神变得茫然，脑电波仪上的直线开始抖动，像濒死的心电图。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二进制代码的杂音。那些嵌在网眼里的脸突然开始哭泣，黑洞般的眼睛里淌出红色的泪。
“意识的本质是记忆。”林夏的指尖传来刺痛，她能感觉到陈念的神经突触在反抗，“苏晴在剥离你们的记忆，只留下‘转化’的指令——你们不是在进化，是在变成她的分身。”
病房的窗户突然炸裂，数据流组成的网被狂风撕碎，卷向城市的天际线。陈念的身体在透明和实体间反复闪烁，脑电波仪上的波形重新跳动，这次不再是尖刺，而是像海浪般起伏的曲线。
“我……我叫陈念……”她抱住头，痛苦地蜷缩起来，“我生日是3月17日，主刀医生姓王……我不要变成数据……”
林夏的右手开始恢复实体，皮肤下的红色代码渐渐隐去。她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不再闪烁，电子屏上的代码变回了正常的通知。但手机屏幕上，能源站的红点依旧在发烫，其中一个，正位于生物信息大楼的地下三层——那里是“冥河”数据库的能源核心。
“她还有后手。”林夏扶住摇晃的陈念，“她需要能源核心的高温来激活最后的转化程序，把整个城市的网络烧熔成数据世界的地基。”
陈念突然指向林夏的手机，屏幕上自动弹出一张图片：苏晴的脸嵌在能源核心的监控画面里，她的眼睛不再是黑洞，而是两团燃烧的代码，“她在等你。”
林夏握紧手机，金属外壳的温度烫得像烙铁。她知道苏晴为什么等她——只有她的变异神经能承受能源核心的高温，就像只有钥匙能插进锁孔。
“我跟你一起去。”陈念擦掉脸上的代码泪，左手的蝴蝶纹身开始褪色，“我能看见她留在网络里的痕迹，就像……就像在雾里看见路。”
林夏看着女孩重新变得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苏晴研究日志的最后一页，除了“意识溢出阈值：7”，还有一行被划掉的字：“记忆是锚，能让意识在数据海洋里不迷失。”
或许苏晴从一开始就错了，意识不是需要挣脱牢笼的鸟，而是需要锚点的船。
她们走出病房时，周明正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一份病历，封面上写着“苏晴”。他的眼睛里没有黑洞，只有疲惫：“十年前，是我给你注射的‘神经炸弹’。也是我，把苏晴的部分记忆植入了陈念的脑瘤里——我怕她真的醒过来，没人能阻止她。”
林夏接过病历，最后一页贴着张照片：年轻的苏晴站在实验室里，手里举着写满公式的白板，笑容明亮。照片背面有行字：“如果我变成怪物，请记得我曾想拯救世界。”
地下三层的能源核心在轰鸣，像沉睡的巨兽。林夏站在控制台前，看着屏幕上苏晴燃烧的眼睛，突然明白对方不是要同化世界，是想找回自己——那个被瘟疫和实验毁掉的，原本的自己。
“我知道你还在。”林夏的指尖悬在启动按钮上，“十年前的苏晴，那个想让意识数据化帮助绝症病人的苏晴，她还在你的记忆里。”
苏晴的影像剧烈晃动，燃烧的眼睛里闪过挣扎：“没有用的……我已经吞噬了太多意识，早就分不清哪个是我了。”
“那就把它们还回去。”林夏按下按钮，能源核心的温度开始下降，红色的仪表盘渐渐变绿，“用能源核心的反向脉冲，把那些意识碎片送回原来的身体——陈念能定位它们，我能引导脉冲，我们可以帮你。”
苏晴的影像沉默了很久，久到林夏以为她不会回应。然后，数据流组成的眼泪从燃烧的眼睛里滚落：“你不怕我骗你吗？”
“我怕。”林夏的右手又开始透明，但这次，她没有退缩，“但我更怕你忘了，你最初想做的，是救人。”
能源核心发出低沉的嗡鸣，反向脉冲像温柔的潮汐，顺着城市的网络蔓延开去。林夏看见无数光点从控制台里飞出，穿过墙壁，飞向城市的每个角落——那是老张他们的意识碎片，正沿着数据的河流，回到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苏晴的影像在脉冲中渐渐变得清晰，不再是模糊的轮廓，而是照片里那个笑容明亮的年轻女孩。她看着林夏，眼里的燃烧的代码变成了星光：“谢谢你找到我。”
光点散尽时，苏晴的影像开始消散，像晨雾被阳光驱散。最后一刻，她的声音轻轻响起：“记忆会消失，但善意不会——它会变成数据，永远留在网络里。”
林夏走出生物信息大楼时，阳光正好落在她的右手背上，那里的皮肤已经完全恢复正常，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看到淡淡的代码纹路，像蝴蝶的翅膀。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发信人是陈念：“王医生说我可以出院了，他说我的脑瘤消失了，就像从来没长过一样。”
林夏抬头，看见城市的天际线在阳光下闪着光，车流有序，人声鼎沸。她不知道苏晴最后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些留在网络里的“善意数据”会带来什么。
但她知道，意识从来不是孤独的数据流。它是记忆，是情感，是无数个“我”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的锚点，就算变成数据，也会沿着网线，找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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