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梧桐循着短信里的照片找到老槐树时,天刚擦黑。槐树的枝桠像枯瘦的手指抓着天空,树下果然支着个糖画摊,竹架上插满了糖做的小动物,凤凰尾巴翘得老高,老虎的牙尖闪着琥珀色的光——和她的眼睛有点像。
摊主戴着顶宽边斗笠,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只露出双骨节分明的手,正用铜勺在青石板上浇糖,糖浆“滋滋”地流,很快凝固成条张牙舞爪的龙。
“老板,来个衔镰刀的布偶。”方梧桐把电动车停在摊边,镰刀往地上一顿,“小缝说你这儿的糖画能开保险柜?”
斗笠人没说话,铜勺在空中顿了顿,糖浆突然拐了个弯,在糖龙旁边浇出个小小的布偶,手里果然握着把迷你镰刀,惟妙惟肖。
“规则一:糖画能具象化需求,和现实有某种联系。”方梧桐掏出块银元放在摊上,“钱够吗?不够再加。”
斗笠人终于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的糖块,沙沙的:“够了。但我的糖画有规矩——咬过的,就得认主。”他把糖布偶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得像块糖冰。
方梧桐刚接过糖布偶,竹架上的糖龙突然动了,尾巴一甩,竟从竹棍上滑下来,张开糖做的嘴,“咔嚓”咬向她的手腕。她反应极快,反手用镰刀柄压住糖龙,那糖壳硬得像块铁,牙尖上还沾着点晶莹的糖渣——细看,竟像极细的玻璃碴。
“规则二:糖画有攻击性,含杂质,不是纯糖。”她用力一碾,糖龙碎成几块,露出里面裹着的细铁丝,和林晓的头发、老太太的线绳材质如出一辙,“又是铁?你们这行都爱用这玩意儿当添加剂?”
斗笠人重新拿起铜勺,往碎糖上浇了点新糖浆,碎块竟自动粘起来,变回完整的糖龙,只是眼睛的位置多了两个小黑点,像是用墨点上去的。
“它认你了。”斗笠人指了指糖龙,“跟着你,能找到你想找的‘保险柜’。”
方梧桐挑眉,想起“小缝”的短信。她把糖布偶塞进兜里,刚要问保险柜在哪,就见糖龙突然从地上跃起,顺着她的裤腿爬到电动车把手上,对着西边的方向猛点头。
西边是片老居民区,听说以前是个钱庄,后来失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现在成了流浪汉的聚集地。
“规则三:糖画能指引方向,目标和‘钱’有关。”她跨上电动车,糖龙在车把上站稳,尾巴卷住车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像是在催她快点。
刚进老居民区,就闻到股焦糊味,混着劣质酒精的气息。断墙之间拉着破布条当窗帘,几个流浪汉缩在墙角,看见她车上的糖龙,突然像见了鬼似的往后缩,嘴里嘟囔着:“糖人活了……会吸血……”
方梧桐停下车,抓了把碎糖递过去:“问个路,以前的钱庄保险柜在哪?”
流浪汉们抖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个豁了牙的老头指着最里面的破屋:“在、在那儿……但你别去!上次有个穿西装的,拿着糖画进去,就没出来过……屋里有‘糖鬼’,专舔人的骨头……”
话音刚落,糖龙突然发出“嘶嘶”声,对着破屋的方向弓起身子,身上的糖壳泛起红光。
“规则四:目标地点有更危险的存在,与糖画同源。”方梧桐拍了拍糖龙的头,“带路。”
破屋的门是块腐朽的木板,一推就倒。屋里空荡荡的,只有个锈迹斑斑的保险柜立在墙角,上面覆盖着层厚厚的糖霜,像结了层冰。糖霜上还留着几个模糊的手印,指节处的糖霜特别厚,像是被人用力抓过。
“规则五:保险柜有糖霜保护,是某种屏障。”她刚走近,就听见头顶传来“滴答”声,抬头一看,屋顶的破洞处挂着串糖珠,正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糖洼,里面竟泡着半枚带血的纽扣——和“小缝”的眼睛一模一样。
“看来‘小缝’说的没错,你俩确实认识。”方梧桐掏出糖布偶,刚碰到保险柜的糖霜,那糖霜就像活了似的,顺着布偶爬上来,在她手背上凝成个小小的锁形印记。
“咔嚓”一声,保险柜的锁芯自己转了半圈,露出条缝。方梧桐正想打开,突然感觉背后一凉,像是有黏腻的东西贴上了后背。她猛地回头,只见个浑身裹着糖霜的人影站在身后,脸是模糊的糖块,五官都没成型,只有嘴的位置裂开个大洞,流着甜甜的涎水,滴在地上,把青石板都腐蚀出小坑。
“规则六:‘糖鬼’以保险柜为巢,靠吸食活物维持形态。”方梧桐挥起镰刀,糖鬼却像没骨头似的躲开,糖霜裹着的手臂突然伸长,抓向她手里的糖布偶。
糖龙从车把上跳下来,一口咬住糖鬼的胳膊,糖壳瞬间融化,露出里面的铁丝骨架。糖鬼发出刺耳的尖叫,身体开始冒烟,原来它和林晓、老太太的造物一样,都是铁架裹着“伪装物”。
“又是缝合怪?”方梧桐趁机打开保险柜,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个铁皮盒子,盒子上刻着“钱庄账册”四个字。她刚拿起盒子,就见糖鬼的身体突然炸开,糖霜溅得满地都是,而那些溅到墙上的糖霜,竟慢慢凝成了字:“还我糖……还我女儿……”
方梧桐愣住,看向斗笠人给的糖布偶,那布偶的脸不知何时变得清晰了些,纽扣眼睛里似乎映出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正蹲在糖画摊前,眼巴巴地看着铜勺下的糖浆。
“规则七:糖鬼与斗笠人有关,涉及‘女儿’的执念。”她把铁皮盒子塞进包里,糖龙突然跳到盒子上,用尾巴指着盒底——那里刻着个小小的“李”字,和斗笠人摊位木板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屋外传来铜勺敲石板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方梧桐走出破屋,看见斗笠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巷口,正弯腰浇着糖,这次做的不是龙,也不是布偶,而是个小小的女孩,扎着羊角辫,手里举着颗糖。
糖龙突然从她手里跳出去,融进糖女孩的身体里,那糖人竟微微动了动,羊角辫晃了晃。
斗笠人缓缓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只有眼睛还算干净,此刻正盯着糖女孩,声音带着哭腔:“晓糖……爸爸终于把你拼回来了……”
方梧桐摸了摸兜里的糖布偶,突然明白过来——这斗笠人,怕是和老太太一样,在用执念养着某个“逝去的存在”,只是他用的不是布和针,而是糖和铁。
铁皮盒子里的账册记录着当年的火灾真相:钱庄老板为了骗保,故意纵火,烧死了账房先生的女儿晓糖,而那账房先生,正是眼前的斗笠人。
“规则八:每个‘怪物’背后都有段枉死的往事,执念不散。”方梧桐把账册扔给斗笠人,“这才是你要的‘保险柜’吧?比糖画实在。”
斗笠人捡起账册,手抖得厉害。糖女孩突然化作一滩糖浆,渗入泥土里,只留下根缠着糖霜的铁丝,弯弯曲曲,像个拥抱的形状。
“谢了。”斗笠人重新戴上帽檐,收拾好糖画摊,推着车往巷外走,“下次想要糖画,来老地方找我,给你打折。”
方梧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兜里的糖布偶,掏出来一看,布偶的手里多了把迷你铜勺,正舀着点金色的糖浆——那颜色,和她从钟表店刮的金粉一模一样。
“还挺会带货。”她笑了笑,跨上电动车,发现车筐里多了块用糖做的钥匙,上面刻着“下一站:钟表店”。
看来,她之前刮的金粉,得回去好好算算账了。
镰刀在保温箱里轻轻震动,像是在为这趟“甜蜜的冒险”收尾,又像是在期待下一场和“时间”有关的较量。
方梧桐握着糖钥匙赶到钟表店时,正是午夜十二点。老旧的挂钟在门楣上“铛铛”作响,钟摆晃得厉害,影子投在墙上,像只不断叩首的手。
她上次来刮金粉时,店里还堆着满墙的旧钟表,指针大多停在三点十七分。可今晚推开门,所有钟表竟都在走,只是指针倒着转,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在倒带。
“规则九:钟表店能回溯时间,指针停的时刻是关键。”方梧桐掏出糖钥匙,发现钥匙柄上的糖霜正在融化,滴在门槛上,凝成个小小的“3:17”。
柜台后坐着个穿马甲的老头,背对着她擦怀表,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动作却透着股僵硬,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他面前的玻璃柜里,摆着个金壳怀表,指针同样倒转,表盖内侧刻着个“李”字——和铁皮盒子上的刻痕一样。
“买表还是修表?”老头的声音像生了锈的合页,转过来时,方梧桐才发现他的眼睛是玻璃做的,瞳孔里嵌着细小的齿轮。
“来还账。”她把从钟表店刮的金粉倒在柜台上,“之前借了点‘料’,现在用糖钥匙抵,够不够?”
老头的玻璃眼突然闪过红光,怀表“啪”地合上:“不够。你拿走的金粉,是晓糖的胎发融的,得用‘等价的时间’来换。”
“时间?”方梧桐挑眉,看向墙上的钟,三点十七分的位置都刻着个小小的“糖”字,“晓糖是三点十七分没的?”
老头没回答,突然抬手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露出里面的巨大钟摆,足有一人高,铜制的摆锤上缠着根红线,和晓缝魂核里的红线一模一样。钟摆下方的地面刻着个圆圈,里面画着十二格,像个简易的时钟,每格都躺着块怀表,表盖打开,露出里面泛黄的照片——全是同一个小女孩,从蹒跚学步到扎羊角辫,最后一张是在糖画摊前,手里举着龙形糖画,时间戳正是三点十七分。
“规则十:钟摆是时间祭坛,用照片锁定逝者的‘最后时刻’。”方梧桐盯着摆锤,“你想让时间倒转,回到她死前?”
老头突然抓起金粉,撒向钟摆,红线瞬间燃起金色的火,钟摆开始疯狂转动,带起的风把墙上的钟表指针全吹得倒转,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像是无数齿轮在崩坏。
“她怕火……只要回到三点十六分,我就能把她拉出来……”老头的声音变得尖利,玻璃眼开始渗油,“你帮我按住摆锤,我让你带走所有金粉!”
方梧桐却后退一步,指着最角落的怀表:“那是晓糖的死亡证明吧?火灾报告写着三点十七分零五秒,你就算倒转时间,也改不了她被锁在仓库的事实——钱庄老板早就把门锁死了。”
那怀表的照片背面,压着张烧焦的纸条,上面是钱庄老板的字迹:“三点十七分,仓库见,带晓糖来,不然烧了你家。”
老头的动作猛地僵住,钟摆的转动慢了下来,红线的火焰渐渐熄灭。他看着那张纸条,玻璃眼里的红光一点点褪去,最后“哐当”一声,怀表掉在地上,表盖裂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半块糖画——正是晓糖最后举着的那条龙,糖壳上还沾着点灰烬。
“我知道是他……可我不敢……”老头蹲在地上,声音像漏风的风箱,“我只是个账房先生,我斗不过他……”
“现在能斗了。”方梧桐掏出从钱庄找到的账册,扔在他面前,“这里记着他纵火骗保的证据,还有当年帮凶的名字——包括那个穿西装的,就是被糖鬼舔了骨头的那个。”
钟摆彻底停了,指向三点十七分。墙上的钟表突然集体“铛”地响了一声,指针全部归位,开始正常转动。老头捡起账册,手指抚过“李”字刻痕,突然把所有怀表都扔进钟摆下的圆圈里,划了根火柴点燃。
“晓糖,爸爸对不起你。”他看着怀表烧成灰烬,玻璃眼慢慢变得浑浊,“但爸爸能送坏人去陪你了。”
火光中,老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融化的糖块,最后化作一缕青烟,和怀表的灰烬混在一起。钟摆“咚”地砸在地上,碎成几块,露出里面裹着的铁丝——和之前所有的铁制品一样,只是这次的铁丝弯成了个“父”字。
方梧桐捡起块碎钟摆,上面沾着点金粉,闪着柔和的光。糖钥匙不知何时化了,在地上留下行字:“钟表店的金粉能修镰刀——下次带块糖来,钟摆喜欢甜的。”
她笑了笑,把金粉抹在镰刀的缺口上,那缺口竟慢慢愈合,刀身闪过一丝金光。手机收到条新短信,发件人是斗笠人:“老钱庄的保险柜里,有晓糖藏的糖,说是留给‘眼睛像糖球的姐姐’。”
方梧桐走出钟表店,挂钟的指针指向三点十八分,阳光正透过云层照下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摸了摸兜里的糖布偶,那布偶手里的铜勺正舀着金粉,像在给她加餐。
“糖球?”她对着空气扬了扬下巴,“算你有眼光。”
电动车的车铃“叮铃”响了一声,像是在附和。远处的糖画摊飘来甜香,混着钟表店的齿轮味,往下一个未知的方向去了。而她的镰刀,在阳光下闪着光,仿佛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收割新的“报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