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梧桐赶到奈何桥时,夕阳正把桥面染成金红色。石桥不算宽,青石板铺就的桥面坑坑洼洼,缝隙里长满了青苔,桥栏上的莲花雕刻被岁月磨得光滑,花瓣边缘却残留着些蜡油,像是刚有人在这里点过蜡烛。
桥下的水是墨黑色的,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水面上飘着密密麻麻的纸船,每只船上都点着根白蜡烛,烛火在晚风里摇曳,映得水面忽明忽暗,像撒了一把碎星。
“规则一:奈何桥的纸船承载着‘未完成的心愿’,蜡烛灭,则心愿散。”方梧桐想起镜屋碎片里闪过的画面——有个穿蓑衣的老人,总在月圆之夜划着木筏,到桥下捞纸船,说要帮亡魂完成心愿。
她刚踏上桥,就听见水里传来“咕嘟”声。低头一看,一只纸船突然翻了,蜡烛掉进水里,瞬间熄灭。水面上泛起一圈涟漪,涟漪里浮出个模糊的影子,穿着蓑衣,手里拿着根长杆,像是在打捞什么。
“是捞船翁。”兜里的镜面碎片突然发烫,映出老人的模样——他的眼睛是浑浊的,脸上布满皱纹,嘴角却总是微微上扬,像是藏着什么秘密。“他守着奈何桥三十年了,说是要等一个人。”
方梧桐握紧镰刀,斧刃上的金纹在烛火下闪着光。她往前走了两步,桥栏上突然多出个纸人,穿着蓑衣,手里拿着长杆,和水面上的影子一模一样。纸人脸上的墨汁眼睛转向她,动了动嘴唇,像是在说话。
“规则二:奈何桥的纸人会模仿守桥人的执念,重复他最常做的事。”镜面碎片里的捞船翁叹了口气,“我年轻时总爱用纸人当诱饵,骗那些想过桥的亡魂,说能帮他们完成心愿,其实是为了……”
话音未落,纸人突然举起长杆,朝着方梧桐的影子刺来。长杆的顶端裹着黄纸,像把纸做的矛,刺中影子的瞬间,方梧桐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多了个细小的伤口,和影子被刺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规则三:奈何桥的攻击会同时作用于影子和本体,纸人是媒介。”她挥起镰刀砍向纸人,纸人被劈成两半,化作纸浆掉进水里,水面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像是受了伤。
捞船翁的影子从水里浮起来,慢慢走上桥,站在方梧桐面前。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像被水浸透,手里的长杆滴着墨黑色的水,滴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记,很快又消失不见。
“你终于来了。”捞船翁开口,声音沙哑,像是被水泡过,“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十年。”
“你等谁?”方梧桐问。
“等一个能帮我完成心愿的人。”捞船翁指了指水面上的纸船,“这些纸船里,有我的心愿。”
他拿起一只纸船,船上的蜡烛还在燃烧,烛火映出纸船上写的字:“求妻魂归,母子相认。”
“我妻子当年难产,死在了桥上。”捞船翁的声音发颤,“她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孩子做的虎头鞋。我总觉得她没走,还在奈何桥的另一边等着我,所以我守在这里,每天折纸船,点蜡烛,希望能把她的魂引回来。”
方梧桐看着纸船上的字,又看了看捞船翁的影子,突然想起哭丧村的梧桐木牌——有块木牌上刻着个“妻”字,旁边还画着只虎头鞋。
“你用亡魂的心愿做诱饵,收集他们的执念,就是为了让你妻子的魂‘活’过来?”她皱眉,“就像纸人村的换魂阵?”
捞船翁的影子晃了晃,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我也是没办法。”他叹了口气,“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能把她的魂引回来。直到有一天,我在桥底发现了块镜子碎片,就是你手里的这种。”他指了指方梧桐的镰刀,“碎片告诉我,只要收集够一百个心愿,就能打开阴阳两界的通道,让我妻子的魂回来。”
“可你骗了他们。”方梧桐的声音冷了下来,“那些亡魂的心愿,你根本没打算帮他们完成。”
“我也是为了活下去。”捞船翁的影子变得激动,“我守着奈何桥三十年,早就不是人了,只是个靠着执念撑着的影子。如果不能让妻子回来,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突然举起长杆,朝着水面上的纸船挥去。纸船纷纷翻倒,蜡烛熄灭,水面上泛起无数涟漪,无数个模糊的影子从水里浮起来,朝着方梧桐扑来。
“规则四:被欺骗的亡魂会化作怨魂,攻击所有过桥的人。”镜面碎片里的捞船翁声音发颤,“我不该骗他们的,不该……”
方梧桐挥起镰刀,斧刃上的金纹发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奈何桥。怨魂们被光芒照到,纷纷后退,发出痛苦的尖叫。
“够了!”方梧桐大喊,“你们的心愿,我来帮你们完成!”
她捡起一只翻倒的纸船,船上的字已经被水浸透,看不清了。她用镰刀的斧刃轻轻刮了刮纸船,纸船突然发出微弱的光芒,映出上面的字:“求儿平安,长大成人。”
“这是个母亲的心愿。”方梧桐看着光芒里的影子,是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她的孩子现在在城里打工,过得很好,上个月还寄了钱回家。”
影子安静下来,慢慢化作一缕青烟,飘向远方。
方梧桐又捡起一只纸船,上面的字是:“求父母安康,无病无灾。”
“这是个游子的心愿。”她看着光芒里的影子,是个年轻的男人,“他的父母身体硬朗,每天都在村口等他回家。”
影子也化作青烟,飘向远方。
一只接一只,方梧桐帮着亡魂们完成心愿。水面上的怨魂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捞船翁的影子。
“你妻子的心愿,是什么?”方梧桐问。
捞船翁的影子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她希望我能好好活着,希望孩子能健康长大。”
“你的孩子,现在是个医生,在城里的医院工作,救了很多人。”方梧桐看着他,“他总说,他父亲是个英雄,守着一座桥,帮了很多人。”
捞船翁的影子愣住了,眼里慢慢流出墨黑色的泪水。“我……我不是英雄。”他哽咽着,“我只是个骗子,一个自私的人。”
“你守着奈何桥三十年,虽然用了错误的方法,但也阻止了很多亡魂误入歧途。”方梧桐说,“这就够了。”
捞船翁的影子笑了,笑得很释然。他慢慢走向水面,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只纸船,船上的蜡烛燃烧着,映出上面的字:“愿天下亡魂,皆能安息。”
纸船飘向远方,消失在墨黑色的水面上。
方梧桐走出奈何桥时,身后传来“哗啦啦”的声音,回头一看,桥栏上的莲花雕刻突然绽放,开出一朵朵洁白的莲花,花瓣上的蜡油滴落,掉进水里,化作无数只纸船,船上的蜡烛纷纷点燃,照亮了整个水面。
她跨上电动车,兜里的镜面碎片映出下一个地点——一片荒芜的坟地,坟地里立着很多石碑,石碑上都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个模糊的印记,像是被人用手指抠出来的。
坟地的入口处,立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无名坟。”
镰刀在保温箱里轻轻嗡鸣,斧刃上的金纹越来越亮,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方梧桐笑了笑,拧动车把,朝着无名坟的方向驶去。
她知道,全像镜的碎片还在等着她,那些被遗忘的名字,那些未完成的故事,也该一个个被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