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梧桐的电动车碾过枯黄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越靠近无名坟,空气就越冷,像是浸在冰水里,连呼吸都带着白汽。
坟地入口的巨石碑上,“无名坟”三个字刻得极深,边缘却很光滑,像是被无数只手摩挲过。碑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指痕,深浅不一,有的新鲜得像是刚留下,有的已经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规则一:无名坟的石碑记录着‘被遗忘的名字’,指痕是执念的残留。”兜里的镜面碎片突然发烫,映出一片模糊的火光——有个穿粗布衫的女人,正跪在石碑前,用手指一下下抠着石面,嘴里念叨着“记着我,记着我”。
方梧桐刚走近石碑,指尖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贴在了碑面上。指腹触到那些凹陷的指痕时,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想收回手,却发现手指像被胶水粘住了,根本动不了。
“这些指痕会抓住触碰它的人,直到你念出他们的名字。”镜面碎片里的女人声音嘶哑,“可他们早就被忘了,谁还会记得呢?”
方梧桐的视线落在最浅的一道指痕上,那痕迹很新,边缘还带着细碎的石屑。她盯着指痕看了很久,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背着书包跑过这片坟地,手里攥着张满分的试卷,嘴里喊着“奶奶,我考第一啦”。
“是……小雅?”方梧桐试探着开口。
话音刚落,那道指痕突然发出微弱的绿光,顺着她的指尖流进身体。方梧桐的脑海里瞬间涌进无数画面:女孩在灯下写作业,奶奶坐在旁边缝补衣服;女孩发烧,奶奶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夜路去医院;女孩拿到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那天,奶奶突然倒在灶台前,手里还攥着刚蒸好的红糖馒头。
“她的奶奶叫李秀莲,死于突发性心梗。”镜面碎片的光芒渐渐稳定,“小雅每年忌日都会来,用手指在石碑上刻下奶奶的名字,怕自己忘了笔画。”
石面上的绿光慢慢消散,那道指痕变得平整了些,像是从未存在过。方梧桐的手指终于能活动了,她甩了甩发麻的手,看向石碑上其他的指痕。
坟地里的石碑排列得毫无章法,高的矮的、断的裂的混在一起,碑面上全是空白,连最基本的生卒年月都没有。有块半断的石碑旁,放着个掉了漆的铁皮盒,盒子里装着些褪色的布条,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字,大多是“平安”“康健”之类的。
“规则二:无名坟的石碑会吞噬记忆,越靠近中心,遗忘得越快。”镜面碎片映出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他拄着拐杖,在坟地里一圈圈打转,嘴里反复念叨着“我是谁,我要找什么”。
方梧桐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自己忘了来时的路。电动车明明就停在入口,可她回头时,只看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更可怕的是,她脑子里关于哭丧村、奈何桥的记忆正在变得模糊,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
“不能忘……”方梧桐用力掐了下自己的胳膊,疼痛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从兜里掏出镜面碎片,碎片的光芒照亮了掌心——上面映着她自己的脸,还有一行小字:“方梧桐,寻全像镜,记该记之人。”
“规则三:携带执念之物可抵御遗忘,碎片是你的锚。”镜面碎片里的男人突然笑了,“我当年把军功章埋在了第三排左数第五棵柏树下,那是我唯一的念想,靠着它,我才没彻底忘了自己是谁。”
方梧桐握紧碎片,循着光芒的指引往前走。坟地中心有棵老槐树,树干上缠着很多红绳,红绳的另一端系着小石子,风一吹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槐树下立着块最大的石碑,碑面上没有指痕,却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个扭曲的“名”字,又像只张开的手。石碑前跪着个虚影,穿着破烂的长衫,正用头一下下撞着石面,发出“咚咚”的闷响,每撞一下,石面上的符号就亮一分。
“是守坟人。”镜面碎片的光芒剧烈闪烁,“他是百年前这片坟地的守墓人,当年瘟疫横行,死了太多人,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他就用符号代替,说‘总要留下点什么,不然就像从没活过’。”
守坟人的虚影撞得越来越用力,石面上的符号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道黑色的丝线,朝着方梧桐缠来。那些丝线在空中扭曲着,渐渐织成一张张人脸,每张脸上都带着茫然的表情,嘴里重复着同一句话:“我是谁?”
“规则四:被遗忘的痛苦会化作丝线,缠绕所有试图记住他们的人。”镜面碎片里的守坟人声音哽咽,“我记了一辈子,也没能记住所有人的名字,那些记不住的,就成了我的债……”
方梧桐挥起镰刀,金纹的光芒切开黑色的丝线。被斩断的丝线落在地上,化作一个个模糊的名字,有的是“阿狗”“阿花”之类的乳名,有的是“李木匠”“张铁匠”之类的称呼,还有的只是一个简单的“娘”“爹”。
“王二麻子,光绪年间死于饥荒,生前最爱给孩子刻木陀螺。”方梧桐捡起一根丝线,轻声念出名字。丝线化作光点,飘向老槐树的方向。
“赵春燕,民国时的绣娘,瘟疫里救了三个孩子,自己没撑过去。”她又捡起一根,光点融入槐树叶,叶片轻轻晃动,像是在道谢。
她一边斩断丝线,一边念出名字。那些被遗忘的记忆顺着镜面碎片涌入脑海:有个卖糖人的老头,总把最后一颗糖留给乞丐;有个教书先生,临死前还攥着被血浸透的课本;有个穿红嫁衣的姑娘,在出嫁路上遇到山洪,手里还紧紧攥着给婆婆绣的荷包……
守坟人的虚影渐渐停下撞碑的动作,他抬起头,脸上的模糊轮廓慢慢清晰——那是张布满皱纹的脸,眼睛里却闪着光,像藏着星星。
“你……你能看见他们?”守坟人声音颤抖。
方梧桐点头,指着老槐树上新抽出的绿芽:“他们都在这儿,从未离开。”
守坟人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光,融入那块最大的石碑。石面上的符号慢慢舒展开,变成了一个工整的“名”字,旁边还多出一行小字:“凡有生者记,便不算无名。”
随着符号的变化,整个坟地突然亮了起来。所有空白的石碑上,都渐渐浮现出名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但都带着温暖的光晕。那些曾经的指痕化作了盛开的野花,黄的、紫的、白的,铺满了坟地的每一个角落。
方梧桐走到入口的巨石碑前,发现“无名坟”三个字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的石面,像面镜子,映出她身后的景象——无数光点从石碑后飘出,朝着远方飞去,像是回到了他们生前牵挂的地方。
她跨上电动车时,兜里的镜面碎片映出了下一个地点——一座浮在水面上的阁楼,阁楼的窗户里亮着昏黄的灯,窗纸上有人影在晃动,像是在写字。
阁楼的匾额上,写着“忘川书斋”四个字。
镰刀在保温箱里发出轻快的嗡鸣,像是在催促。方梧桐拧动车把,水面的方向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清脆得像是在召唤。
她知道,那些写在纸上的故事,那些被时光掩埋的秘密,很快就要被重新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