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苏宥祁和宁悦在被卷入漩涡后,共同放下心中执念后,离开漩涡
待俩人回到先前的集合地点时,天阙台外,残阳如血。
各宗弟子横七竖八地倚在石阶上,白绷带与残破法衣交错成一片刺眼的殷红。空气里混着血腥、焦木与尚未散尽的河腥味。
苏宥祁与宁悦并肩踏出裂隙时,所有人的目光“刷”地聚过来——像两柄冷剑,瞬间钉住他们的影子。
“苏师兄,宁师姐!”
小重山的一名女修踉跄迎上,眼角还沾着河底黑泥,“漩涡里……可有我阿兄的魂灯?”
两人对视一眼,眼底同时掠过那粒仍在微微发烫的芝麻元宵。
苏宥祁垂下睫毛,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没有。”
宁悦接得更快:“什么都没找到。”
四周顿时死寂。只剩风掠过断剑,发出“呜——”的哀啸。
万法门宗主穆衡拄着鎏金蟠龙杖,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刮了两遍,最终落在苏宥祁颈侧那道乌青蛇鳞痕上,眉心猛地一跳。
“既无所获,先回宗。”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伤者需立刻以‘归元阵’镇魂,再拖半刻,心魔入脉,大罗难救。”
弟子们默默起身。有人拖着断腿,有人抱着同门的空剑鞘,像一群被潮水冲散的鸦。
灵舟拔地而起时,暮色四合。
舟尾,苏宥祁独自倚栏,指腹摩挲着袖中那截断掉的灯笼杆——竹篾内侧,刻着一行新出现的血字
【子时,河底,骨灯为路,芝麻为匙。】
宁悦悄无声息地靠近,掌心翻出那只银镯。原本光滑的内壁,此刻多了一粒凸起的芝麻形金点,像被谁用牙咬出的印。
“你也收到了?”她传音入密。
苏宥祁点头,眸色深得像漩涡复燃。
“宗主不会让我们再下河。”他瞥了一眼舟舱——穆衡正为重伤弟子封脉,镇魂符的金光一层层叠上去,像锁链。
宁悦忽然伸手,指尖在他蛇鳞伤痕上轻轻一按。
一缕极细的、带着芝麻香的血丝渗出来,在二人之间拉成一条暗金色的线。
“那就别让他们知道。”
话音未落,灵舟猛地一沉。
河面无风起浪,一道巨大的阴影从水底掠过——像一盏倒扣的骨灯,灯罩上爬满婴孩的指纹。
穆衡暴喝:“稳住舟体!”
然而迟了。
阴影中伸出无数惨白手臂,每一只手腕都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镯,镯内侧齐齐刻着“长命百岁”。
苏宥祁与宁悦同时被扯向船舷。
在跌入水中的最后一瞬,两人对视——
苏宥祁的唇形无声:“先还债,再借命。”
河水合拢,灵舟上所有灯火骤灭。
只剩舟头那面“万法门”的猎猎旌旗,被风撕下一角,漂在水面,墨迹晕开成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元宵。
河水像一条被惊醒的巨蟒,瞬间把两人卷入深处。
灵舟上的灯火、人声、血腥味,全都被“哗”的一声关在了头顶那层薄薄的水幕之外下坠不到三息,脚踝处忽然一紧——先前那只“守灯人”的苍白手掌再次扣住他们,五指冰凉,指甲缝里却渗出温热的芝麻香。
“跟我走,子时之前骨灯只亮一次。”
他话音未落,整条河床竟像被刀剖开,一条幽深的石阶斜斜向下,两侧插满半截白骨,每根骨头顶端都顶着一粒焦黑的元宵。
石阶深处,有风,带着细碎的哭声——哭声里混着糖馅儿被烫破时的“嗤啦”声。
石阶尽头,出现两扇对开的门。
左门:由无数鹅黄棉袄的布片缝成,布片上还留着孩子歪歪斜斜的针脚。门楣悬一盏小灯笼,灯笼纸上写着“回家”。
右门:由银镯熔成的薄银片拼就,门楣悬半碗元宵,面皮裂口处滴着黑血,写着“长命”。
守灯人第一次露出迟疑——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转向两人,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苏宥祁抬手,指尖在左门“回家”二字上轻轻一抹,血痕立即晕开成妹妹的小名“阿圆”。
宁悦则把银镯往右门一按,镯子“咔嗒”嵌进门心,像钥匙进了锁。
两人对视:“一人一道。”
“谁先出来,就去找另一个。”
苏宥祁从·左门进去所见
门后是七年前的护城河冰面。
鹅黄棉袄的妹妹坐在冰窟窿旁,脚下一盏兔子灯笼,火苗被风吹得只剩豆大。
“哥,火要灭啦。”
苏宥祁蹲下,掏出那截断灯笼杆——杆芯里早被他塞满了河底的黑芝麻。
他把芝麻一粒一粒按进兔子灯笼的灯芯,火“轰”地蹿高,映得冰面像一块烧红的镜。
镜面开始融化,冰下浮起一具小小的棺——棺盖内侧钉着当年他弄丢的那颗芝麻馅元宵,早已干瘪成黑褐色。
苏宥祁掰开元宵,里面裹着一张折得极细的符:
【以兄之生,赎妹之死;符燃尽,骨灯熄。】
他笑了笑,把符纸含进嘴里,用齿尖咬破舌尖血,混着芝麻一起咽下。
火舌瞬间卷上他的衣袖,沿着经络一路烧向心口——
冰面“咔嚓”一声彻底裂开,棺木沉下去,妹妹的身影却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只剩一声极轻的“谢谢哥”。
宁悦·到右门所见
门后是十年前的灶房
母亲正把滚圆的芝麻元宵往她碗里舀,热气糊了窗纸。
“悦悦,吹吹再吃,别烫着。”
宁悦低头,碗里映出母亲溺亡那天最后的画面——母亲在水下朝她伸出的手,指甲缝里嵌着芝麻。
她端起碗,把元宵一个接一个塞进自己嘴里,嚼也不嚼,直接咽下。
滚烫的馅心烫穿食道,她却笑着流泪。
第七个元宵咽下的瞬间,碗底浮起那只银镯——镯子内侧的“长命”二字被烫得通红,像烙铁。
母亲的手忽然从碗里伸出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
“悦悦,长命太长,娘只要你知道——”
声音戛然而止,银镯“当啷”一声断成两截,一截化作银液流进她腕口的血脉,另一截凝成一把极薄的钥匙。
钥匙上刻着:【以女之忆,换母之魄;钥入门,灯自灭。】
子时的更鼓在水下响起,一声比一声沉。两扇门同时炸成齑粉。苏宥祁胸口燃着幽蓝的火焰,宁悦腕间缠着银白的锁链。两人被一股巨力拽回石阶,守灯人却不见了——原地只剩一盏巨大的骨灯,灯罩是用婴孩指骨雕成,灯芯是两缕交缠的头发:
一缕鹅黄,一缕银白。
灯油正在飞快下降,油面浮着密密麻麻的芝麻粒,像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苏宥祁把最后一口符灰吐进灯盏,宁悦将银钥插入灯座。
“一、二、三。”
两人同时合掌——骨灯“噗”地灭了,发出婴儿出生时的第一声啼哭。
黑暗只持续了一眨眼。
再睁眼,他们已跪在灵舟甲板上,天边泛起蟹壳青。
所有重伤的弟子呼吸平稳,断肢处缠着新鲜的、带着芝麻香的绷带。
穆衡站在舟首,背对着他们,声音沙哑道“昨夜河底有光,似有人燃灯渡魂。你二人,可知情?”
苏宥祁与宁悦对视,眼底一片清明。
“弟子不知。”
穆衡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苏宥祁腕上,新添一圈鹅黄丝线;宁悦腕上,缠着银镯断裂后的残片。
老人终究什么也没问,只抬手在他们肩上一拍:“回宗之后,去藏器阁领新剑。下次再下河,别再空手而归。”
灵舟穿云而去。舟尾,两粒被晨风卷起的黑芝麻轻轻相撞,发出极轻的“叮”——像妹妹的笑声,也像母亲的叹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