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天却更冷了。
李承泽醒来时,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拆开重拼过一般,酸软而疼痛。昨夜的记忆如同破碎的玻璃碴,尖锐地刺着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锦被里。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只受惊的兽。
范闲走了进来,身上换了身干净的常服,少了昨日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狐裘斗篷,径直走到床边,弯腰想为李承泽披上。
“别碰我。”李承泽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范闲的手顿在半空,眸色暗了暗,却还是坚持将斗篷盖在了他身上。“外面冷,别冻着了。”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昨夜那场激烈的对抗从未发生过。
李承泽猛地掀开斗篷,扔到一边,赤着脚就想下床。可刚一动,双腿间传来的刺痛就让他倒抽一口冷气,差点跌坐在地。
范闲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眉头紧锁:“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
“放开!”李承泽甩开他的手,扶着墙,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窗边。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眼曾经盛满算计与野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疲惫。
他看着庭院里那株被雪压断了一枝的梅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顾惜?我如今还有什么可顾惜的?”他转过身,看向范闲,眼中是破罐破摔的嘲讽,“范大人满意了?看着我这副样子,是不是觉得比坐上那个位置还痛快?”
范闲看着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他几步上前,攥住李承泽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李承泽,你就这么想死?”
“难道不是吗?”李承泽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凄厉的笑,“死了,总好过被你像玩物一样囚禁在这里,任你予取予求。”
“玩物?”范闲的眼神骤然变得狠戾,他猛地将李承泽拽进怀里,另一只手死死掐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在你眼里,我对你做的这一切,就只是把你当玩物?”
下巴传来的剧痛让李承泽蹙紧了眉头,可他依旧倔强地瞪着范闲:“不然呢?范大人难道还对我动了真情不成?”他嗤笑一声,语气极尽刻薄,“别告诉我,你囚禁我,是因为舍不得杀我。”
“是!”范闲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痛苦,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我就是舍不得!李承泽,我舍不得杀你!”
李承泽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地承认。
范闲的手指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他的下巴,只是额头抵着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要你的命。哪怕你处处与我为敌,哪怕你差点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还是……舍不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脆弱,像一层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碎裂。“我知道这样不对,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控制不住。我不能让你走,更不能让你死。我只能把你留在身边,哪怕是以这种方式。”
李承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汹涌的情绪。他有些恍惚,甚至产生了一丝荒谬的错觉——范闲说的,是真的?
可这念头刚起,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是谁?他是李承泽,是败在范闲手下的阶下囚!他怎么能对这个囚禁他、羞辱他的人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收起你这套惺惺作态的说辞吧。”李承泽用力别开脸,声音冷得像冰,“范闲,我不会信的。永远不会。”
范闲看着他重新变得冰冷的侧脸,心中那点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偏执。他猛地松开掐着下巴的手,转而扣住他的后颈,再次吻了下去。
这一次,李承泽没有挣扎,只是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任由他予取予求。他的顺从,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范闲心慌。范闲停下动作,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唇,心中一片荒芜。
“你看着我。”范闲的声音带着一丝命令的意味。
李承泽没有动。
范闲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语气也冷了下来:“李承泽,看着我!”
李承泽缓缓睁开眼,眸子里一片死寂,没有恨,没有怒,什么都没有。“范大人还想要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的身体?我的尊严?你都已经得到了。难道还要我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说我爱你吗?”
范闲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看着眼前这个用冷漠和死寂武装自己的人,第一次感到了无力。
他以为囚禁了他的人,就能锁住他的心。可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你……”范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李承泽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范闲,你赢了天下,却困不住我。只要我不想,你永远也别想得到我的心。”
说完,他不再看范闲一眼,转身,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回床边,躺了下去,背对着他,像一座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孤岛。
范闲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削的背影,窗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带不走一丝寒意。他知道,李承泽说的是对的。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或许从一开始,输的人就是他自己。
庭院里的寒梅,在寒风中微微颤动,枝头未化的积雪下,隐约有暗红的颜色渗出,像极了泣血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