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渐融

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带着一丝苦涩的暖意。

李承泽发了高热，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脸颊烧得通红，眉头却依旧紧紧蹙着，像是在梦中也摆脱不了那份沉重的枷锁。范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浸了温水的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和脖颈。

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这已经是李承泽被囚禁后的第三个月。

三个月来，他用尽了各种方式反抗。绝食，沉默，甚至用尖锐的物品划伤自己，试图用疼痛和死亡来换取一丝自由，或者说，是解脱。

可范闲总有办法让他活着。

绝食？范闲会亲自撬开他的嘴，一勺一勺地把流食灌进去，眼神冰冷，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仿佛在处理一件必须呵护好的珍宝。

沉默？范闲便一个人对着他说话，说朝堂上的事，说京都的趣闻，说他小时候在澹州的日子，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对一个许久未见的好友倾诉，全然不顾他是否回应。

自残？那一次，范闲是真的怒了。他一把夺过李承泽手中的碎瓷片，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手指，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可那怒火深处，却藏着一丝惊悸和后怕。那天，范闲没有碰他，只是坐在床边，一夜未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直到天明。

从那以后，这屋里所有可能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就像现在，范闲为他擦汗的帕子，边角都被仔细地磨平，生怕哪一点尖锐会划伤他。

“唔……”李承泽在睡梦中低吟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想侧过身，却被范闲轻轻按住。

“别动，刚喂了药，躺着好。”范闲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是怕惊扰了他的梦境。

或许是这声音太过温和，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李承泽没有再动，只是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范闲看着他烧得泛红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上甚至沾了些细密的汗珠，心中一阵刺痛。他知道，李承泽会变成这样，全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强行将人留在身边，如果不是那些无休止的争执和对抗，李承泽不会病得这么重。

他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轻轻抚平他蹙着的眉头，可指尖快要触碰到时，又猛地顿住，然后缓缓收回。

他怕，怕自己的触碰会再次激起李承泽的抗拒，哪怕他现在意识不清。

这三个月，与其说是他在囚禁李承泽，不如说，他也在被这份扭曲的感情囚禁着。他像个贪婪的赌徒，用强硬的手段将李承泽留在身边，以为只要日复一日地纠缠，总能焐热这块寒冰。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远，甚至将他推得遍体鳞伤。

“承泽……”范闲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疲惫和茫然，“我到底……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屋内两人交织在一起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泽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缓和了些许。范闲站起身，为他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易碎的琉璃。

他转身想出去让侍女再换一盆温水，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

“……水……”

范闲猛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李承泽依旧闭着眼，似乎还没完全清醒，只是无意识地重复着：“水……”

范闲快步走到床边，拿起桌上早已备好的温水，小心地扶起他，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慢点喝。”

李承泽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让他舒服地轻哼了一声。

喝了几口，他似乎恢复了些许意识，缓缓睁开眼。

视线有些模糊，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范闲。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警惕和排斥，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可刚一动，就被一阵眩晕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地靠向了范闲的怀里。

范闲身体一僵，随即立刻伸手扶住他，将他稳稳地搂在怀里，声音带着一丝紧张：“怎么了？头晕吗？”

李承泽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规律。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他因眩晕而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些许。

他能闻到范闲身上的味道，不是以前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冷冽，而是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香，还混杂着一丝药草的气息。

很陌生，却又……并不讨厌。

这个念头让李承泽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地想推开范闲，可身体却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别动，你还病着。”范闲感觉到了他的挣扎，却没有松开，只是搂得更稳了些，“再靠一会儿，等好些了我就放开你。”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

李承泽没有再动。

或许是病中的人格外脆弱，或许是这怀抱太过温暖，或许是他真的累了……他闭上眼，没有再反抗，就那么静静地靠在范闲怀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有力的心跳。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范闲低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温顺地垂着，不再像平时那样带着冰冷的锋芒。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软和满足。

他知道，这或许只是李承泽病中的一时妥协。等他病好了，或许又会恢复成那个冷漠倔强的样子。

可至少现在，他是属于自己的。

范闲收紧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李承泽的发顶，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度。

霜雪或许难以消融，但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暖，总有一天，会等到冰雪初融的那一刻吧。

他愿意等。

哪怕，要等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