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纱,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李承泽靠在软榻上翻着棋谱,指尖划过棋盘上的楚河汉界,目光却有些涣散。廊下传来范闲与人说话的声音,低沉的语调混着书页翻动的轻响,竟让这寂静的午后生出几分烟火气。
“范大人,宫里来的密函。”是王启年的声音,带着几分谨慎。
范闲的脚步声停在廊下:“呈上来。”
李承泽握着棋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皮却没抬。宫里的消息,多半与朝堂纷争脱不了干系,而那些纷争里,总有一半是冲着他来的。
片刻后,王启年的脚步声远去。范闲推门进来时,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温和,眉宇间凝着一层冰霜。他将密函放在桌上,火漆印已经拆开,信纸露出一角,上面的字迹潦草,显然是急件。
“宫里出事了?”李承泽终于抬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范闲看了他一眼,没直接回答,只是走到榻边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水顺着喉结滚动,映得他下颌线愈发锋利。
“你二哥在狱中……自尽了。”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刑部刚递了折子上来。”
李承泽捏着棋子的手猛地一颤,黑白相间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二哥李承乾与他素来不和,当年夺嫡之争中更是针锋相对,可听到这个消息,心头还是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闷得发疼。
“怎么可能?”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二哥虽身陷囹圄,却不是会轻生的人。”
范闲没说话,只是将那封密函推到他面前。信纸上面的字迹扭曲,写着“畏罪自尽”四个字,可李承泽一眼就看出,那笔迹模仿得再像,也缺了李承乾骨子里的那股傲气。
“是父皇的意思?”他抬头看向范闲,眼底的震惊渐渐被寒意取代。皇家无情,他早该明白的,可真当亲手足死于算计之下,心口的钝痛还是难以抑制。
“不好说。”范闲的声音低沉,“但此事蹊跷,我已让人去查。”
李承泽捏着信纸的手指泛白,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想起小时候,李承乾抢了他的点心,却在他被别的皇子欺负时,第一个冲上去替他打架。那时的阳光也是暖的,御花园的海棠开得正盛,他们还不是后来那副剑拔弩张的模样。
原来血脉亲情,在皇权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你想查便查吧。”他将信纸扔回桌上,声音冷得像冰,“与我无关。”
范闲看着他故作冷漠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伸手想去碰李承泽的肩膀,却被对方猛地躲开。
“别碰我!”李承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眼底却泛起了红,“你们一个个的,都只会算计!算计我,算计他,算计所有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成了哽咽。那些被骄傲掩盖的脆弱,在至亲离世的冲击下,终于暴露无遗。他猛地站起身,想去拿床头的“流云”剑,却被范闲从身后紧紧抱住。
“承泽,别动。”范闲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我知道你难过,哭出来吧。”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颈间的伤处又开始发烫。李承泽挣扎着想推开他,可后背抵着的胸膛太过温暖,那股熟悉的安全感像潮水般涌来,让他所有的力气都瞬间卸了下去。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范闲的手背上,滚烫的。
他很久没这样哭过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学会了把眼泪藏起来,用骄傲和冷漠做盔甲,抵御这深宫里的刀光剑影。可此刻被范闲抱着,那层坚硬的盔甲仿佛被卸下,所有的委屈和痛苦都找到了出口,汹涌而出。
“他们都骗我……”李承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无助的孩子,“父皇骗我,二哥骗我,所有人都在骗我……”
范闲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些,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我不骗你。”
这句话像根定海神针,让李承泽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靠在范闲怀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浸湿了对方的衣襟,带来一片温热的湿意。
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皂角香,还有范闲身上那股凛冽的酒香,交织在一起,竟奇异地让人安心。
哭了许久,李承泽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在范闲怀里哭了个痛快,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挣扎着想退开,却被范闲按住了。
“再靠会儿。”范闲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我还没抱够。”
李承泽的耳根更烫了,却没再挣扎,只是别扭地靠在他怀里,鼻尖萦绕着那股熟悉的气息,心头的钝痛渐渐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取代。
他想起范闲教他防身术时的认真,想起他喂自己吃药时的耐心,想起他说“我不骗你”时的笃定。原来在这场荒唐的纠缠里,最先卸下防备的,竟是自己。
“范闲,”他低声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你真的会查清楚吗?”
“嗯。”范闲的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不仅要查清楚,还要让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却让李承泽莫名地安心。他知道范闲说得出做得到,就像他说要护着自己一样。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承泽靠在范闲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或许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不用那么坚强。
可以哭,可以软弱,可以卸下所有伪装。
就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