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司的衙门藏在苏州城最繁华的街巷深处,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却掩不住内里的肃杀之气。
范闲和李承泽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差役举着水火棍拦路,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打量。为首的那个脸上有道刀疤,说话时嘴角歪着:“两位是何人?漕运司禁地,闲人免进。”
范闲从袖中摸出块腰牌晃了晃,龙纹在日光下闪了闪。刀疤脸的脸色瞬间变了,忙不迭地躬身:“不知是大人驾临,小人有眼无珠。”
“进去说话。”范闲收回腰牌,语气平淡无波。
穿过前院时,李承泽注意到墙角堆着些麻袋,袋口露出的米糠里混着几粒发霉的稻谷。他脚步顿了顿,范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底掠过一丝冷意,却没说话,只攥紧了他的手腕。
漕运司郎中姓魏,是个脑满肠肥的中年人,见了他们笑得像尊弥勒佛,手却在袖袍里攥出了汗:“不知范大人亲临,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魏大人客气了。”范闲在堂中坐下,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漕运舆图,“陈院长说江南漕运近来不太平,本官特来看看。”
魏郎中的笑声僵了僵,端茶的手微微颤抖:“都是些小打小闹,有劳大人挂心了。江南雨水多,漕船偶尔耽误几日,也是常情。”
李承泽忽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昨日码头泊着三艘漕船,舱底的压舱石都换了新的,魏大人却说只是耽误几日?”
他昨晚没睡实,凌晨时听见船板响,借着月光看见漕工往船上搬石头,那些石头棱角分明,显然是刚从山里运来的。
魏郎中的脸“唰”地白了,端着茶杯的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袍角上,他却浑然不觉。
范闲慢悠悠地转着茶杯,茶盖碰撞杯沿的轻响在寂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压舱石换得勤,是船太轻,还是 cargo(货物)太沉?”
最后那个词是他随口说的北齐话,魏郎中听不懂,只觉得那眼神像淬了冰,冻得他骨头缝里都发冷。
“大人明鉴!”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是……是盐!有人借着漕船运私盐,下官一时糊涂,收了他们的好处……”
雨声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敲打着漕运司的琉璃瓦,发出沉闷的声响。范闲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魏郎中,忽然想起陈萍萍说的话——江南的水太深,连石头沉下去都听不见响。
“私盐从哪来的?”范闲的声音冷得像窗外的雨,“背后是谁在撑腰?”
魏郎中哆嗦着嘴唇,刚要说话,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范闲猛地起身,李承泽已经先他一步拔了腰间的匕首,刀光在昏暗的光线下闪了闪。
“保护大人!”刀疤脸带着几个差役冲进来,手里的刀都拔了出来。
范闲按住李承泽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走到门口,就见个漕工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支羽箭,箭杆上刻着朵小小的海棠花。
“是二皇子的人。”李承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最喜用这种海棠箭。”
范闲回头看他,就见他握着匕首的指节泛白,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些被秋雨暂时淋透的过往,终究还是顺着屋檐的水流了下来。
魏郎中瘫在地上,看着那支箭,突然发出绝望的哭嚎:“他们杀人灭口!他们要杀了我!”
范闲弯腰,一把揪起他的衣领,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冰:“现在说,还来得及。”
雨声越来越大,仿佛要将整个江南都淹没。李承泽站在廊下,看着远处被雨水模糊的黛瓦白墙,忽然觉得这场雨,或许永远都不会停了。
但他回头时,看见范闲正朝他看来,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就像很多年前在御花园,他被二哥欺负时,范闲也是这样站在他身前,手里攥着块石头,说别怕。
李承泽握紧匕首,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却没让他觉得冷。因为他知道,只要身边这个人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人会替他撑着。
“说!”范闲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魏郎中的哭喊在雨声里渐渐微弱,最终化作断断续续的供述。那些藏在漕运账簿里的秘密,那些浸在江南烟雨中的阴谋,终于在这场秋雨里,露出了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