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将侍郎府的喧嚣抛在身后。李承泽靠在车壁上,绷带下的伤口被颠簸震得发疼,却没像往常那样蹙眉。他看着范闲正用指尖捻着那半张密信的焦边,阳光从车帘缝隙钻进来,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
“二皇子收到消息,定会狗急跳墙。”李承泽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确定,“张启明虽是户部要职,却未必知道他所有底细。”
范闲将密信折成小块塞进袖中,指尖在他手背上敲了敲:“知道的已经够了。”他忽然凑近,车厢里的气息瞬间被淡淡的皂角香填满,“你刚才在水榭看见那银链时,手都抖了。”
李承泽别过脸,耳尖有点发烫:“谁抖了?是茶水烫的。”他顿了顿,忽然抓住范闲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虎口处的薄茧,“苏婉娘的银链……真和张启明的一样?”
“一模一样。”范闲反握住他的手,指缝相扣,“苏婉娘是二皇子安插在江南的眼线,后来想反水,才被灭口。张启明袖里的银链,是他们的信物。”他看着李承泽骤然绷紧的下颌线,补充道,“你放心,苏婉娘的卷宗我看过,没牵扯到你母亲。”
车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王启年的声音隔着车帘飘进来:“大人,前面街口有动静,像是有人在盯梢。”
范闲掀开帘子一角,街角的茶棚下,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假装喝茶,目光却死死盯着马车。他认出其中一人腰间的玉佩——是二皇子府里的样式。
“来得挺快。”范闲放下帘子,从靴筒里摸出柄短刀递给李承泽,刀柄缠着防滑的黑布,“拿着。”
李承泽接过刀,指尖触到冰凉的刀锋:“他们想在大街上动手?”
“不敢明着来,多半是想制造点‘意外’。”范闲将腰间的软剑解下来塞给他,自己只留了柄短刀,“等会儿听我信号,往左边的绸缎庄跑,王启年会在后门接应。”
李承泽捏紧了剑柄,绷带下的伤口隐隐作痛,却奇异地冷静下来:“要走一起走。”他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晨光,“你想把我当累赘甩开,没门。”
范闲看着他眼里的倔强,忽然笑了:“行,一起。”
马车刚转过街角,迎面就冲来辆装满柴火的板车,车夫“啊”地一声惊叫,眼看就要撞上。范闲猛地踹开车门,拉着李承泽跳了下去,两人在青石板路上滚了几圈,堪堪避开板车。
短打汉子们已经拔刀冲了过来,刀锋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范闲将李承泽往绸缎庄门口一推,自己旋身迎上,短刀出鞘的瞬间,精准地挑飞了最前面那人的手腕。
“走!”他低吼一声,刀刃划破空气的锐响里,夹杂着李承泽拔剑的轻吟。
李承泽没走。
软剑如白蛇出洞,精准地缠住了从侧面偷袭的汉子脚踝。他肩上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反手一剑划破对方的手臂。
范闲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发白的脸色,心头一紧,短刀更快了几分,转眼就撂倒两人。剩下的汉子见势不妙,虚晃一刀就要逃,却被赶来的王启年带着护卫堵住了去路。
“留活口!”范闲喊了一声,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李承泽。
绸缎庄的掌柜早吓得躲进了柜台,伙计们却扒着门缝偷看,见打斗结束,才敢探出头来。范闲没理会周围的惊呼声,打横抱起李承泽往绸缎庄里走,他的官服后背被划开道口子,沾着点血迹,在墨色的缎面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后堂的隔间里,范闲扯开李承泽的领口,绷带已经被血浸透,暗红的颜色触目惊心。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指尖刚碰到伤口,就被李承泽抓住了手腕。
“别碰……”李承泽的声音发颤,额头上全是冷汗,“忍忍就好。”
范闲没理他,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伤口果然裂开了,皮肉翻卷着,像朵被揉烂的花。他咬开药瓶的木塞,将金疮药撒上去,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瓷器。
“疼就喊出来。”范闲的声音有点哑,视线落在他紧咬的唇上,那里已经沁出了血珠。
李承泽忽然笑了,笑声带着点气音,震得胸腔微微发颤:“这点疼算什么……”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范闲脸颊上的擦伤,“你都流血了。”
范闲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让他的掌心贴着那道细小的伤口:“这点伤,还没你掉根头发让我心疼。”
隔间的门被轻轻敲响,王启年的声音低低传来:“大人,抓到的活口招了,说是二皇子的贴身护卫,奉命‘清理’张启明的余党,顺便……”他顿了顿,“顺便‘请’三殿下回府小住。”
“请?”范闲冷笑一声,替李承泽重新包扎好伤口,“这是想扣人质。”
李承泽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如纸,却清明得很:“他急了。张启明倒台,户部的账目就瞒不住了,江南的盐引、漕运,还有雨花台的火药……桩桩件件都能查到他头上。”
“所以他才想抓你,逼我停手。”范闲站起身,理了理被扯皱的官服,“可惜他算错了一步。”
“什么?”
“他算错了,我不会停手。”范闲的目光落在窗外,阳光穿过绸缎庄的彩窗,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而且,我早就派人把张启明的供词和账册,快马送往京城了。”
李承泽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的笑意:“你早就料到他会狗急跳墙?”
“对付二皇子这种人,就得比他更狠,更快。”范闲走回他身边,弯腰替他系好松开的发带,“现在,轮到我们主动出击了。”
隔间外传来伙计们收拾东西的声音,街面上的喧嚣渐渐恢复,仿佛刚才的打斗只是一场短暂的梦。李承泽看着范闲眼里的光,忽然觉得肩上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凶险。二皇子在江南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绝非一个张启明就能连根拔起。但此刻握着范闲的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他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
就像初春的嫩芽,明知前路有寒风,却依然敢挣破冻土,向着阳光生长。
“接下来去哪?”李承泽问,声音里带着点刚经历过打斗的微哑,却异常坚定。
范闲笑了,伸手替他拂去发间的灰尘:“去见见江南盐道的总领。”他的指尖划过李承泽的耳垂,带着点戏谑的温度,“听说这位总领大人,和二皇子的关系,比张启明还近呢。”
阳光穿过彩窗,将两人交握的手染成了暖金色。绸缎庄外的马车重新上了路,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