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别院门口停稳时,李承泽已经靠着毡垫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在船上时缓和了些。范闲动作极轻地将他打横抱起,高达连忙掀开车帘,灯笼的光洒在李承泽渗着血的绷带上,红得刺眼。
“范大人,药箱我先拎进去?”高达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范闲“嗯”了声,低头看着怀里人蹙着的眉峰,拇指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眉心。这人连睡觉都不安稳,大概是伤口还在疼。
别院是李承泽早就备好的落脚点,青瓦白墙藏在竹林深处,院角的水井旁堆着半筐没剥的莲子,看起来像户寻常农家。范闲把李承泽放在里屋的床榻上,刚要起身找伤药,手腕却被牢牢抓住。
“别走。”李承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眼尾泛红,“我梦到谢必安的箭射过来了……”
范闲的心猛地揪了下。他重新坐下,替他掖好被角:“别怕,箭没射中你,我把你拉回来了。”
其实当时箭擦着李承泽的肩胛骨过去,带起的血珠溅在范闲手背上,烫得他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他低头看着李承泽抓着自己的手,指尖冰凉,指缝里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
“我去拿药。”范闲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在他手背上印下一个吻,“很快回来。”
药箱就放在外屋的条案上,王启年不仅备了金疮药,还有专治内伤的虎骨酒。范闲倒了半碗酒,刚要转身,就听见里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他冲进去时,正看见李承泽跌坐在地上,打翻的药碗碎了一地,褐色的药汁溅湿了他的衣袍。
“怎么回事?”范闲连忙蹲下身扶他,摸到他后背的冷汗时,声音都变了调,“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李承泽摇摇头,脸色白得像蒙了层霜:“我听见窗外有动静……像谢必安的脚步声。”
范闲侧耳听了听,竹林里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他忽然想起高达说过,谢必安最擅长易容,说不定已经混进了附近。他把李承泽抱回床上,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放在枕边:“你躺着别动,我去看看。”
刚走到院门口,就见月光下站着个黑影,手里提着个血淋淋的包裹。范闲握紧匕首刚要动手,对方却摘下了斗笠——是王启年。
“范大人,谢必安的人头。”王启年把包裹扔在地上,掀开一角,露出张死不瞑目的脸,“他带了三十个人想闯进来,被陈院长派来的人解决了,这是活口。”
角落里的麻袋动了动,发出呜咽声。范闲解开麻袋,里面是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嘴里塞着布团,看见范闲时拼命摇头。
“他是百花楼的账房,”王启年拿出本账簿,“上面记着二皇子这三年走私细作的明细,还有……”他压低声音,“沈船主招了,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是二皇子的亲舅舅。”
范闲的手猛地攥紧了账簿,指节泛白。难怪二皇子敢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有北齐撑腰。他转身往里屋走,刚推开门,就见李承泽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枚玉扳指,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
“都听到了?”范闲走过去坐下,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李承泽点点头,把脸埋进他颈窝:“沈重是我母后的弟弟,当年母后去世,他一直怀疑是父皇下的手。”他的声音闷闷的,“二皇兄想借北齐的势力夺权,沈重想借二皇兄的手查母后的死因,他们是互相利用。”
范闲这才明白,为什么李承泽查百花楼时会被暗算——他不仅查到了走私案,还触碰到了皇家最深的秘密。他收紧手臂抱住怀里人,闻到他发间淡淡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都过去了。”范闲吻了吻他的发顶,“二皇子已经被父皇禁足,沈重那边陈院长会处理,以后没人能再伤你。”
李承泽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钻得更紧了。窗外的月光渐渐西斜,竹林里的风也停了,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声。范闲数着他睫毛的颤动,忽然想起刚认识这人时,总觉得他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浑身带刺,却不知道那些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
天亮时,高达来报,说宫里传来消息,二皇子被废为庶人,圈禁在宗人府。范闲正在给李承泽换药,听见这话时,对方的睫毛颤了颤,伤口牵动的疼让他哼了声,眼里却没什么波澜。
“其实他小时候总抢我的点心吃。”李承泽忽然开口,看着绷带下渐渐愈合的伤口,“母后还在时,我们常一起在御花园里放风筝。”
范闲握住他的手:“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
李承泽抬头看他,眼里像落了片星光:“那我们呢?”
范闲笑了,低头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带着淡淡的药味:“我们会一起查完所有该查的案,吃遍京都所有的冰糖葫芦。”
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暖得像从未经历过那些刀光剑影。院角的石榴树不知何时开了花,火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那天雾中船上,李承泽绷带上晕开的暗红花朵,只是这一次,再没有危险,只有劫后余生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