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书房窗棂,把李承泽案头的药草影子拉得老长。范闲蹲在博古架前翻找什么,袖摆扫过装枇杷核的青瓷罐,哗啦啦滚出几颗圆滚滚的核,像串没穿线的珠子。“找到了!”他举着个紫漆匣子转身,匣子里躺着两串珠串,枇杷核被打磨得莹润发亮,每颗上面都刻着极小的艾草纹。
“王启年磨了半个月,”范闲把珠串往李承泽腕上套,核珠贴着皮肤微凉,像浸过晨露的艾草叶,“他说这纹路是照着你母亲绣的暗纹刻的,你摸摸——这叶尖的弧度,是不是和你册子里夹的那片真艾草一模一样?”
李承泽的指尖划过核珠上的纹路,忽然想起去年深秋,范闲裹着一身寒气从城外回来,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打开是几片干枯的艾草,说是在母亲旧居的墙角采的,“风一吹就碎,像你总锁着的眉头”。那时他没说话,只把艾草夹进了账册的夹层,如今那叶片的脉络,竟真和核珠上的刻痕叠在了一起。
窗外传来王启年的吆喝声,混着木桶碰撞的闷响。范闲探头去看,笑着回头:“是李太医送新晒的合欢皮来了,还带着竹匾的清香呢。”他跑出去帮忙时,袖摆上的枇杷核珠串晃出轻响,像串会跑的风铃。
李承泽跟着走到廊下,看见李太医正把合欢皮倒进竹筛里,阳光透过筛孔落在老人的银发上,像撒了把碎金。“这皮子得阴干七日,”老人用手指捻起一片,“比不得锁阳性子烈,却最是养人——就像有些人,看着带刺,心里头藏着团暖。”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李承泽腕上的珠串,目光在两串几乎一样的纹路间打了个转。
范闲正蹲在地上捡掉落的合欢皮,发梢垂下来,扫过李承泽的手背。他忽然举起一片皮子笑:“你看这纹路,像不像昨晚你画的桃花?那花瓣卷的弧度,比账册上的墨痕软多了。”话音刚落,就被李太医敲了下后脑勺:“混小子,合欢皮是安神的,可不是让你拿来比画的。”
笑声里,王启年搬来个陶瓮,揭开盖子时,酒香混着枇杷的甜气漫出来,像把整个后院的春天都装进了瓮里。“是桃树下那坛‘长安暖’?”范闲眼睛亮起来,伸手就要去够酒盏,却被李承泽拉住。对方的指腹蹭过他手腕上的核珠,带着点合欢皮的微苦香:“太医在这儿,喝什么酒。”
话虽如此,他却让王启年取了两个小杯,倒了浅浅的酒液。琥珀色的酒里浮着片桃花瓣,是早上别在玉带钩上的那支落的,此刻在酒里慢慢舒展,像朵重新活过来的春天。
李太医看着他们碰杯,忽然捋着胡须笑:“去年冬月,有人托我熬合欢皮汤,说要给个总睡不安稳的人喝,还非得盯着我加三钱枇杷蜜——如今看来,那汤是没白熬。”他起身告辞时,目光扫过竹筛里的合欢皮,“这皮子晒透了,今晚煮茶正好,配着你们的枇杷核珠串,保管能做个带甜味的梦。”
夕阳把竹筛里的合欢皮染成金红色,像铺了层碎暖玉。范闲把剩下的桃花瓣都撒进陶瓮,酒液泛起细碎的泡,“等锁阳的账彻底清了,咱们就把这坛酒埋回桃树下,明年挖出来时,该带着桃花根的甜味了。”他转头时,发梢扫过李承泽的肩,珠串相撞的轻响里,竟藏着点像酒液般绵密的暖。
李承泽低头看着腕上的枇杷核珠串,核珠被体温焐得发暖,刻着的艾草纹在暮色里若隐隐现。远处的更鼓声又响了,这次的调子格外缓,像怕惊散了什么似的。檐角的灯笼亮起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交叠处的纹路,倒像是把艾草、桃花、还有那坛没喝完的酒,都缠成了个解不开的结——里面盛着的,是比账册更厚的岁月,和比春日更长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