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长

暮色漫进书房时，李承泽正用细布擦拭那串枇杷核珠串。核珠上的艾草纹被擦得发亮，映着烛火的光，像谁把碎星子嵌进了纹路里。范闲趴在案头翻那本夹着艾草的账册，指尖划过某页时忽然停住——上面用极浅的墨画着半朵桃花，花瓣卷的弧度，和合欢皮的纹路分毫不差。

“你画的？”他把账册推过去，烛火在纸页上跳，那半朵桃花竟像要开全了似的。李承泽的指尖落在花瓣尖上，那里的墨色稍重些，像被谁的指腹反复蹭过：“上次喝了你带的枇杷蜜，手不抖了。”他说着忽然笑了，“王启年说，这叫‘借甜养笔’。”

窗外的风卷着晚桂香飘进来，范闲忽然想起李太医没带走的竹筛，里面的合欢皮该收了。他跑到廊下时，正看见王启年踮着脚往竹筛上盖布，月光落在老人佝偻的背上，像披了件银纱。“范大人来得巧，”王启年直起身，手里捏着片合欢皮，“刚发现这片上有个虫眼，倒像颗现成的星子。”

两人把合欢皮收进陶罐时，范闲的珠串不小心撞上罐口，核珠相击的脆响里，竟滚出颗藏在罐底的枇杷核——比珠串上的小些，上面没刻纹路，倒沾着点干了的桃花瓣。“是埋酒时掉的？”李承泽捏起核子看，指尖的温度让花瓣的纹路更清晰了，“倒像桃树下自己结的籽。”

回书房时，范闲的鞋跟踢到阶下的石子，石子滚到灯笼旁，把两人的影子搅得晃了晃。李承泽忽然停下脚步，从袖中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艾草碎：“李太医说，和合欢皮一起煮茶，能压下酒气。”他把纸包往范闲手里塞，指尖相触时，两人都想起去年冬月——那时他递过来的是滚烫的药碗，如今却是带着草木香的纸包。

烛火越烧越旺，把案头的药草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画。范闲用银簪挑起颗枇杷蜜饯，往李承泽嘴边送，蜜饯上的糖霜落在对方手背上，像撒了点碎雪。“比账册上的数字甜多了，”他笑着说，看见李承泽的喉结动了动，“下次让王启年在账册空页上抹点蜜，看你还会不会算错。”

账册忽然被风吹得哗啦响，停在某页记满锁阳账目的地方。李承泽的手指按在“已清”两个字上，那是今早刚添的墨，还带着点潮意：“清了。”他说得轻，却让范闲想起去年此时——这人对着满页红账咳得直发抖，指节捏得发白，像要把账本捏碎似的。

王启年端来煮好的合欢茶时，带着两碟新做的点心，是用枇杷核磨的粉掺了桂花做的，形状像极小的艾草叶。“后厨说叫‘缠枝酥’，”老人放下点心就退了出去，临走时往灯笼里添了根烛，“说吃了能把日子缠得牢些。”

茶盏相碰时，范闲看见李承泽腕上的珠串垂下来，核珠在茶水里映出细碎的影，像水底藏着片星空。“明年埋酒的地方，该种点艾草了，”他忽然说，舌尖还留着茶的微苦，“和桃树缠在一起，像咱们的珠串。”

李承泽没说话，只把自己的珠串解下来，和范闲的那串缠在一起。两串核珠上的艾草纹交叠着，竟凑成了片完整的叶子。窗外的更鼓声又响了，这次的调子柔得像浸了蜜，把书房里的烛火、茶香、还有缠在一起的珠串，都裹成了团暖融融的光——里面藏着的，是比艾草更韧的牵挂，和比岁月更长的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