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在一起的回甘

夜风卷着桂花香漫过窗棂时，李承泽正将缠在一起的两串珠串解开，用细布逐颗擦拭。范闲趴在案头数刚收来的合欢皮，指尖划过片边缘带卷的，忽然想起去年在桃树下埋酒时，这人也是这样低着头，发梢垂在颈侧，被月光染成浅银。

“这片像只小蝴蝶。”他把合欢皮递过去，烛火在纹路间流动，倒真像蝶翅在扇动。李承泽接过时，指腹蹭过范闲的指尖，那里还沾着点枇杷蜜饯的糖霜，甜意顺着皮肤漫上来，比账册上的数字更让人记挂。“王启年今早在桃树下捡的，说沾了露水，煮茶更润。”他说着，将那片合欢皮夹进账册里那半朵桃花旁，倒像蝶儿停在了花瓣上。

窗外的更鼓敲过三响，范闲忽然想起廊下的竹筛还没收——下午晒的艾草忘了收进来。他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砚台，墨汁溅在账册空白页上，晕出朵不规则的云。李承泽伸手去扶，袖口扫过盛蜜饯的碟子，几颗蜜饯滚落在地，糖霜沾了些灰尘，像落了雪的小月亮。

“笨手笨脚的。”李承泽弯腰去捡，发带松了半截，垂在肩头晃悠。范闲看着他露在衣领外的后颈，那里有道浅疤，是去年为了抢那本记着漕运密账的册子，被刺客的匕首划的。当时血浸透了月白的中衣，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吓得他手抖得连药瓶都拧不开。

“在想什么？”李承泽捏着颗沾了灰的蜜饯抬头，眼底的烛火晃了晃。范闲伸手替他系好发带，指尖擦过对方耳尖，烫得像刚煮好的合欢茶：“在想，明年该多晒些艾草，编个香囊给你挂在腰间，比珠串更方便。”

李承泽忽然笑了，把那颗蜜饯丢进嘴里，糖霜混着灰尘的味道竟也不呛人。“去年是谁说艾草味冲，宁肯揣着枇杷核也不碰香囊的？”他说着，从袖中摸出个小锦袋，里面装着些晒干的桃花瓣，“李太医说，桃花配合欢皮，能安神。”

锦袋刚放在案上，就被风吹得滚到烛台边，袋口散开的花瓣飘落在茶盏里，浮在碧色的茶汤上，像落了场粉色的雨。范闲舀起一勺茶，递到李承泽嘴边，看着他睫毛上沾的细碎烛火，忽然觉得这书房比宫里任何地方都暖——没有红账上的勾心斗角，只有蜜饯的甜、药草的苦，还有两人指尖缠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软。

王启年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飘出淡淡的酒香。“埋在桃树下的酒，总觉得该今晚开。”老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往两个白瓷碗里各倒了些酒，“范大人说过，酒要趁暖喝，日子要趁热过。”

酒液晃在碗里，映着窗外的桂树影，像把碎星子泡在了水里。李承泽端起碗时，腕上的珠串又垂了下来，核珠上的艾草纹在酒光里明明灭灭。“明年种艾草时，得离桃树近些。”他碰了碰范闲的碗，酒液溅出几滴在案上，晕开的痕迹竟像片小小的荷叶，“让根缠在一起，风再大也吹不散。”

范闲没说话，只把自己的珠串解下来，重新和他的缠在一处。这次两串核珠没再分开，艾草纹交叠着绕成个圈，像把日子牢牢锁在了里面。窗外的桂香越飘越浓，混着酒香漫进喉咙，比枇杷蜜更绵长。远处的更鼓声又响了，这次的调子软得像浸了蜜，把书房里的烛火、茶香、还有缠在一起的珠串，都裹成了团暖融融的光——里面藏着的，是比艾草更韧的牵挂，和比岁月更长的回甘。